自出发那日算，已然过了两个月。期间，他们不止一次碰上祝行乐派来的人，但大多时候用不着岁禧出手，便被祝无虞身边的暗卫处理干净了。这一趟远门，她反而落得个清净。

这是他们驻留的第七天，往常祝无虞最多在某个地方停住三天，这一次到了第七天他仍未说要上路。凡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岁禧能理解他对旅途感到疲惫，但她不想耽误太长时间。若是今晚他仍未提起，就由她去催促。

“公子，一切准备就绪。”葫芦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凑过来低声说话。祝无虞将他的头推远些，“屋子里只有你和我。”

“岁禧姑娘耳朵那么灵，我也是小心行事嘛。”

这是祝家于此地置办的一处楼房，位置极好，窗外种了枫树，三楼的位置恰好可以将最繁华的街市收入眼底。

祝无虞的手指在盒子上摩挲，他靠在窗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葫芦被一副未完成的画作吸引了，画面上是他见过无数次的无脸姑娘。公子八年来，一直在重复画一个场景，白雪与红衣姑娘，姑娘除了一身红衣，就再也没有别的特征。葫芦心里一直憋着问题，公子究竟是在画谁呀，每一张画都缺少五官，是灵感不至，还是不敢下笔？

“公子，这幅画您从未完成过，画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

“不知道。”

“啊？”葫芦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问了出来，但祝无虞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他倚靠窗口，窗外是金色的落枫，枫叶飘到他的手心，也落在人声鼎沸的市集。这一刻，葫芦眼中的祝无虞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淡然，温柔，如一汪恬淡的月华。

他听见他说：“那幅画中，应该还有一个人。”

葫芦揉了揉眼睛，那种错觉就消失了。就说嘛，什么时候他家公子跟“温柔”扯得上关系了。“可是公子，那幅画上，从来都是一个人啊。”

祝无虞没接话，有的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遗忘了些记忆，或者他曾经认识一个人，一个消失不见的人。但怎么可能呢，无论是父母还是葫芦，亦或是家中仆人、来往的商贾盟友，他们的记忆中都不存在那样一个人。但若只是一个梦，又为何八年持续同一个梦？

他甚至怀疑，世上是否存在妖魔鬼怪，被人下了妖术。但终究只是无凭无证的臆想。

“……公子，那是不是岁禧姑娘？”葫芦不过是随意往窗下一瞟，就瞧见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岁禧嘛。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也是个姑娘。

祝无虞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只看见她领着一个姑娘进了大门。

“岁禧姑娘在这有熟人？不应该啊，她这几天都不怎么出门。”他纳闷着，祝无虞已经下楼了。

其实岁禧并不认识这个姑娘，只是因缘巧合这下顺手救了她一命，她就死活要跟着身边为奴为婢报答恩情。

小姑娘无名，循着父姓，大家都叫她罗妹。据说，失恃失怙，前些日子被叔叔赶出家门，路上遭流氓围堵，几欲撞墙了却，被岁禧随手拦了下来。

当听到“为奴为婢，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岁禧先是想起了很多说书先生的故事，再是怀疑——她莫不是想赖上她，好吃饱饭。她差点将疑问说出口，但人姑娘泫然欲泣，总不好戳穿人家。反正她在这里也带不了多久，权当日行一善。

当然不排除，这又是祝行乐安排的戏码。

“你领了什么人回来。”他站在拐角处，居高临下地问她。比起问句，他更像质问。罗妹怯生生地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立刻躲在岁禧身后，颤声道：“姐姐……那个人好可怕呀，他是不是讨厌我呀。”

祝无虞蹙起眉头，正欲开口，罗妹就泪声俱下：“姐姐，您不要抛弃我，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公子，您不要让姐姐赶走我……”

祝无虞：“……”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莫名恼火的情绪，因为莫名其妙，所以郁结于心。他本想解释，但这样一来又显得他气量小，然而由着人胡言乱语，又越想越难受。

一生顺遂的祝大公子，人生第一次，遇见了敌手。

岁禧低头看了眼罗妹，又抬头看了眼祝无虞。她不看还好，就这么不说话地看一眼，谁知道那眼神里包含了多少东西，祝无虞的脸色瞬间冷若冰霜，袖子下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从哪捡来的野孩子，我的队伍里不能带一个累赘。”

“姐姐，他好凶啊。”罗妹低声在她耳边说话，偏偏声量又足以令祝无虞听清。

“闭嘴。”岁禧平淡地俯视她，小姑娘长得瘦弱，不过豆蔻年华，身量堪堪齐了岁禧的下巴，又刻意低头弯腰，显得十分柔弱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