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榴想,她若欢喜,便把心意传达,万一呢,他也一同欢喜呢?
涤神祭夜,花灯如昼,美丽的姑娘怀着一腔真情,勇敢地捧出一颗真心。冼灼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想着,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般看他了。
小石榴也到了少女思春的时候了。他有些怅然,明明——明明她还那般懵懂干净。
她看他不说话,催促地扯了扯他的衣领。
冼灼想起来,他教了她诗词歌赋,修为法术,但儿女情长,他是没时间教她,也无力教她。
“小石榴,对不起呀。”他歉然地看着她,眼里的温柔与无奈快要溢出来。小石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星空,看到了自己,她像是没听清,疑惑地蹙起眉头。
“小石榴,你来到人世已久,算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说你要学习当人,你能学习的对象,大约就只有我,但有些东西我教不了你,因为我也不会,对不起。”
他的声音如山间流淌的溪泉,叮叮玲玲,仿佛能平息人的不安。小石榴无数次让他讲故事,听着他的声音入睡,每一次都让她格外安心,以至于这么久以来,无论到哪里都没生过他乡离别的伤感。
但今夜,小道士的声音令她心烦。
她打断他,“所以呢,你想如何。”她带着烦躁,撑在他身上的手忍不住拍打两下。
情窦初开的姑娘,若是被人直接拒绝了,定会伤面子伤心。若是他能说得明白些,她定会理解。小石榴是个好孩子,若是他绕开这个话题,她也不会察觉。
因为小石榴,一直以来,最信任他了。
他轻笑出声,身下瓦片硌人,他却感觉不到。小石榴看他笑了,眼中的光芒未完全亮起,便听他说:“抱歉了,小石榴聪明漂亮又可爱,以后会找到真心的人。”
她眼中黯淡下去,爬起来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你来人世已久,却不懂人的感情分很多种,小石榴,你只是不明白兄长和恋人的区别。”
小石榴心头火气,“你是说我蠢?!”
冼灼愣了愣,忍俊不禁,是小石榴会有的反应。
她步步紧逼,“你为什么不接受我,我那么好,你说的最喜欢我了。还是说,你……不喜欢姑娘?”
“不是这样。”
“那究竟怎样,你若喜欢男子,那、那大不了我换个性别!”她破罐子破摔,反正她是石榴树妖,大不了重新化形。
冼灼被呛住了,“……以后少听不正经的东西。”
小石榴冷下脸,她听懂了,他就是不喜欢她呗,骗子。
“真没劲,我不跟你玩了。”
她毫不留恋转身离开,跳下屋顶。
小树妖真诚又无情,说走就绝不留恋。
冼灼看着她消失在人群的背影,心想,今晚山下热闹,她应是不会回去了。
他躺在屋顶,街上的喧闹正浓,他们在欢庆未来的日子,夫妻父母,共游此时。天下美好,约莫如此。
若是他方才绕过话题,现在应该也和小石榴在闹市游玩。但是……本就时日不多的人,何苦骗人,又何苦平白让人惦记,耽误她。
山下孩童大喊:“有烟花!”
烟花盛大而灿烂,一束又一束地在月下炸开,他们都仰望着天上的光亮,那斑斓的烟花也映入了他的眼中。
烟花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人声鼎沸,他便什么都听不见了。烟花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疼,有些湿润。
“祝大家,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今晚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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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依旧热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很开心。
小石榴眨了眨眼睛,挨着石桥头的角落坐下,沉默一会又抹了抹眼睛。
“我不会难过很久的,就现在而已,明天我依旧很开心,很开心。”
就算小道士不喜欢她又如何,无论这个世上她喜欢谁,谁喜欢她,但小石榴最爱的,都只能是自己。就算小道士有眼无珠,她也不会自弃,天下那么大,不是只有情情爱爱。
小石榴现在不想看见他,反正她是自由身,她要出去玩,去青城山以外的地方,明天就走,才不告诉冼灼,就让他担心去吧。
她冷酷地想道,“就让他愧疚去吧,我才不会辞别。”
“石榴儿——”
狐狸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到她怀中,小石榴受它冲击摔了个屁股墩儿。
“你干什么?!”
她拎起狐狸的一条尾巴,臭着脸,一看就知道受气了。狐狸转了转眼珠子,据它猜测,青城山里除了真皓和羲仪不存在让她气受的,而且有冼灼护着,谁敢给她气受。
“喂,你犯事了?”
“是啊,犯了虐杀动物罪。”她面无表情地提着它尾巴甩了甩。
狐狸挣脱她的桎梏,龇牙咧嘴:“你有气有本事对别人发呀,有病!”
小石榴捞回它,这次好好抱在怀里。她抱着狐狸又缩回那个角落,看起来委屈巴巴地,怪可怜。
“……怎么了?”
“小兮~”她含着泪光,狐狸一看,心想这可不得了。小石榴用它尾巴擦了擦眼睛,狐狸勉强忍住扇她,耐着性子问:“受委屈了?”
她点头,但没有嚎啕大哭,伤心道:“小道士他不喜欢我。”
狐狸怕被她再当手帕用,努力把尾巴往外伸,“你多心了,他对你多好。”
“那我说喜欢他,他为什么拒绝。”她已经不哭了,刚才的一嗓子让她排解了不少伤感。
“那是他……等等,你说什么?”狐狸后知后觉,小树妖说的喜欢,可能是另一个喜欢。
小石榴回想刚才,越想越气,“我说喜欢他,他居然嫌我蠢!”她能分不清哥哥和恋人吗?!再说了,就他那年纪,他俩谁是谁长辈心里没点数。
狐狸宛如是看见黄花大闺女进入叛逆期的老母亲,大感震惊与悲伤:“你在干什么呀我的娃——”
“你有病?”
狐狸胸口疼,期期艾艾:“你、你还是个孩子啊!我的闺女!”
小石榴严重怀疑,狐狸是不是在她不在的时间里,中了邪。思及此,她也没时间伤心了,赶忙问:“小兮,要不我们找个大夫,你去瞧瞧?千万不要忌医啊。”
狐狸瞪着她,愤愤道:“不孝女!”
“我怎么了?”现在怎么变成她哄它了。
“你为了个男人哭!为娘甚是心寒。”
“那个,其实吧我们树妖不会流眼泪,刚才那个,是水。而且,你又不是我娘!”她忍无可忍丢开它。
狐狸冷静下来,轻描淡写道:“我不是说了嘛,我以前在人间有个养女,睹物思人而已。”
小石榴了然:“那你委实该去治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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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最高的山顶,伫立着镇守山门千年的古钟。这口名为不器的古钟,除了发生重大事情,平时都如一个坐化老僧,安静如鸡。
溯晖真人立于古钟前,雪白无垢的长发几乎曳地,他站在那里,便如冰原。
他身后,晗光真人、姬璇、羲仪等一众长老和亲传并立,皆庄严肃穆。这几十个人,是青城山的中流砥柱。
冼灼到时所有人都有感看去,他们看着这个新起之秀,他还那般年轻,是这里所有人里最小的那个,本来该有大好前途。
众人默默为他开路,留出一条空道与溯晖相接。
他环视一圈,他的师兄们到在这。
冼灼走到溯晖跟前,持手行礼:“师尊,弟子来晚了。”
溯晖一言不发,许久,才携着霜雪的气息开口:“为何要来。”
他闲适地站着,眉眼清清浅浅,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我不来,师尊就要苦恼了。”
“你来了,我亦苦恼。”溯晖转身不去看他。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品貌才学皆是上乘,即便是他,也挑不出一丝错处。但今天,他要让他的孩子,赴死。
为了天命,为了大义,他的所有弟子都要舍了一条命。
——但这一切,本就不是他们的义务。
没有谁要为谁奉献,即便是冠上了天下大义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逼人牺牲本就错误。
“若你不是我弟子……”若当年他没有抱回这个孩子,冼灼不会有这样不公的命运。
“师尊,我是您的弟子,从前是,以后也是。”
溯晖即便不转身去看,也知道他的弟子必是恬然温润地笑着。
“天劫将至,此行,是求生,亦是赴死。我为掌教,给诸位一个选择,去或不去,皆是自由。”
掌教迎风而立,他踏风登天,天上云也为他让路。那霜雪一般的长发,比天上月更加皎洁。
青城山的掌教是天下第一人,这个第一,不仅仅是修为上,更在于他的品性。他遵循天命,但不臣服天命。顺与逆都是他的选择,他的选择是自由的,所以别人的选择也必须是自由的。
无关大义,只有本心。
他消失在天边,在他消失的同时,一枚小小的印章掉落。
冼灼接住了它——是掌门印。
姬璇笑道:“掌教这是在托孤?”
冼灼的目光落在掌门印上,眼中有碎光,“那是他给我们的选择。”
晗光真人一言不发,周身萦绕一层光晕,似九天仙。还不等人看清那层光晕,也消失原地。
执法长老道:“我等为先驱,后生们,凭心而动吧。”
说罢,所有长老均化作流光追随掌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