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捅进人的身体,一刀抽出,多次下来,沈朝阳赠给她的这把刀已是血迹斑斑,刀刃甚至微微卷了。
不过此时万里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她全部心神只用在对付前面的敌人身上,这场战争是敌方发动的总攻,因此格外艰难。
溅到脸上的血污快要盖住眼睛,万里突然听得一句:“主帅已死!”,这是一句很蹩脚的汉语,很明显,这是对面的蛮兵说话。
万里有一瞬间的恍然,是扰乱军心还是确有其事?
随即她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抬头看去,一直醒目的己方帅旗已经不见踪影了。
万里的心一沉,她们自家的主帅,梁将军死了?!这样一来,此战已是必败之势。
身边响起士卒慌张的声音:“梁将军死了?!”“不会吧,怎么可能!”“怎么办啊,守不住了?”“怎么办啊,不然咱们跑了吧?”“跑吧跑吧,说不定还能活一条命!”
有人慌张地丢下手里的兵器往后逃跑,但也有更多人义无反顾接着往前冲:“守不住也要守,别忘了咱们为什么要来这!”“谁都不许当孬种,跟这群蛮子拼了!”“这是咱们的家哩,咱们不跑!”“杀了他们,替梁将军报仇!”“冲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十八年后,咱们又是一条好汉!”
这次招募人手上前线时不乏如万里他们这些江湖侠客,虽然穿着盔甲,但是不入普通的军队方阵里,而是单独一个营队,因此很容易辨别出来。
有好心的普通士兵杀完一个敌人还抽空对万里这边的江湖客喊话:“你们没吃过军饷,也不是这里的人,没必要牺牲在这,还是快快逃命去吧!”
万里没接话,只是笑着摇头,再次挥出一刀,拦下了一支射向士兵的箭。
上战场前,她有借此磨练自己武功的想法,上战场后她方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荒谬,对与那些连活下来都十分困难的普通百姓来说又是何等轻慢,何等蔑视,何等高高在上。
当她看见残垣断壁上一处幼儿的血掌印时,当她看见明显是烹煮同胞后的剩锅时,当她看见一个个汉人人头筑起来的京观时,心中的怒火早已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只剩一个念头:“杀光这些人!”
所以她留在了战场,与这群素不相识的江湖客们成了并肩作战的同袍。
这些人里,有人从诗情画意的江南赶来,有人从漫天黄沙的商队中脱身而出,有人是早已隐居的农人,有人是执笔捧书的教书先生,有人是已经还俗了的和尚……
这些人或多或少与万里有过交流,笑她痴心妄想寻仙的,跟她聊江湖险恶的,与她谈奇山异水的,和她忧家中亲人的……
还有很多是目不识丁的当地百姓,大家晚上值守时也会聊天打发时间,聊家里新生的大胖闺女,聊刚进门不久的妻子,聊素日淘气如今却十分懂事的儿子,聊已收拾包袱南下的双亲,聊聘回来俩月还不抓老鼠的狸奴,聊村口那条已经垂垂老矣的大黄狗。
一个个生动的面容,一幕幕鲜活而明亮的画面,最后都定格成了一个个倒下去的灰色身影——也包括她自己。
或许她能以一敌百,但是她面对是成千上万人的军队,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微弱的。
被一箭射倒在地上那一刻,万里眼前如走马灯般回忆起这人生二十年的画面,她已经记不起幼时家人的偏心与苛待,更多想到的是这短短几年寻仙而走过的江湖路。
郁郁不得志临死依旧抱憾的老猎户,笑容明媚说等着她回去的沈朝阳,落寞却永远不失潇洒的跛脚顶尖刀客老陈,几次为她通风报信笑嘻嘻把她从牢里放走的小李捕头,认为她义薄云天与她敬酒的江湖道友,唱着好听的童谣送她亲手做的纸风车的小姑娘,感恩她找到被拐的小孩而为她立长生牌的老夫妻……
不甘心呐,我还没有真正地寻到仙,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在这。
周围的士兵惊于她之前的凶残,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只是一群人持枪隔远远地围着她,慢慢地试探往前。
血与汗模糊了她的脸,突地一颗雨滴掉进她的眼睛里,万里没眨眼,不甘地瞪着眼睛,看着缓缓靠近的数十把泛着冷光的兵刃,不肯认命地死死握住手里的刀,就算是死,也一定不要这么轻易地死去!
这几年学到的武功在脑海中一一划过,又闪过仙书上一幅幅图画,所有的一切飞速运转着,最后脑中突如其来的灵光一现——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又站起来挥出了一刀。
那是何等令人惊艳的一刀,劈山断水之威,势若千钧,在这已近天黑的黄昏时刻,仿若一颗划破天际的银白流星。
可惜目睹这一刀的人都死在了她的刀下,无人能将亲口诉说。
更远处的蛮兵一片哗然,他们看不到更里面的情况,只知道一道亮光闪过,他们的同胞全倒下了。
有人惊慌失措,大喊道:“是仙术!是仙术!”“是妖怪,有妖怪!”“好可怕,她根本就不是人!”“快跑啊,这是天罚!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