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蓝小姐她不在这儿——谁知道她去了哪儿!”
李文树将电话挂断之后,他第一个决定是往愚园的房子再安排进两个佣人,紧接着,再把李爱蓝请的那个名字长得像咒文的洋佣安排别的去处。他觉得可以请她到马厩去,薪水上再翻一番也没有关系,在那里,起码她可以和波斯学习一下如何发声。李文树觉得,波斯如果会说话,那么波斯说的中文听起来将会更悦耳。
李文树等到李爱蓝来接听电话,方问她道:“你和她,谁是佣人?”
李爱蓝笑了一声,道:“怎么?这样的话不像从您口中说出来的,您是留过学的人呢,难道不知道佣人并非奴隶吗。”
李文树道:“在你叫走这个那位卡西之前——”
李爱蓝很快道:“索提纳维那卡西。”
李文树道:“随她爱起什么名。请她去万红的绸行一趟,坐了车,到那里为我取两块绸布过来,一块是二尺长,二尺宽,一块是三尺宽,三尺长。”
李爱蓝道:“这是您现编的尺寸。”
李文树没有再回她的话。
但李爱蓝必然是要为他办的,毕竟这两个洋帮佣的薪水都是他付的。而博尔交给她的家当,她把大部分都用来购入古董和洋装,她美其名曰称为“投资”。但在战火之中,聪明人谁会投资药物之外的东西?博尔自得知李爱蓝怀孕之后,不久前从马车上摔落的腿伤竟一瞬间痊愈了,他开始再也没有在夜半时分感知到双腿的疼痛。但他试图拥着爱蓝一块入睡时,爱蓝仍然会从他紧实的臂膀中寻找一丝空隙溜出来。
博尔明白李爱蓝并不爱他,他也是在接受这一点之后仍要和她结婚的。
他唯有那么一次问过她的话,道:“那位姓闫的先生是谁?”
她非常平淡地说道:“是我的知己。”
他忍耐这一切的同时,李文树却为他阻止了一切。李爱蓝将李文树的动作看作是博尔一种无耻的背叛。
博尔就在那天晚上,看见她无声地流着泪,说道:“你不要让我后悔和你结婚。”
那天之后,李爱蓝似乎是开始恨他了,她不再和他说话,也不再望向他,即便他就在她的眼前。可惜他对中文的造诣还不能称上深刻,所以他没有接触到“因爱生恨”这一说,否则他会庆幸,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博尔。”
在吩咐完索提纳维那卡西之后,李爱蓝说了这些天,近一月来,和博尔的第一句话。博尔刚从公使馆回来,他感到自己即将复发的腿伤又消失了,跟腱只是闪了一下,他像他自己养的夏尔马,健步如飞,他来到了李爱蓝的身边。
他吻了吻她。她没有拒绝。
李爱蓝接着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博尔望着她,他觉得自己最动心的是她的皮肤还有嘴唇。所以当她比红梅还要漂亮的嘴唇,在比白雪还要纯净的皮肤上张开,说话时,在他耳中,她说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要动听过露水滴落的声音。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顾不得思考的。
他回答她,只是说道:“好的,我的妻子,我爱你。”
李爱蓝竟然道:“我也爱你。”
就是这句话让博尔差点发疯。他又吻了吻她,是疯狂地。
但李爱蓝并不喜欢他的亲吻,她在教会学校读书时,总是平等讨厌每一个欧洲人。她认为他们的体味像一大堆馊掉的馄饨汤里放了鲜奶酪,刺鼻的油脂气味是最昂贵的西洋香水都无法挽救的。
所以,在爱情之中,不分男女,愚笨与痴狂是可以影响每一个人的行为方式的。博尔为了李爱蓝这一句话,以最快的时间用自己全部的钱,甚至立即变卖了在法国的住宅,他买下一块在风雨之中坚固如初的,金陵东路上的一间房子。他与她就在那里度过了婚姻生活中最短暂,但最平静,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而李文树在收到那两块他吩咐的绸布后,之后接连三天,他都让索提纳维那卡西去取同样尺寸的绸布,终于在最后一天,万红在那块绸布中放下纸张,上面写道:“请不要将我这里当作无声的驿站,李先生。”
所以李文树喜欢聪明的商人,尤其是女商人。钱富莉与万红是非常相似的人。
收到这句话的隔天,李文树去见她。然而万红就坐在那里,进了绸行门,他立即就能见到万红身上那绚丽如春的旗袍,但是,他的目光还在追寻,仿佛要穿过一排排长柜,取下一件件成衣来,他就能见到,她站在那儿。
万红却只是说道:“您太太出远门了。”
李文树道:“去了哪?”
万红道:“原谅我不知道,一大早,她也许是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