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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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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李成笙要驾车与玉生一同去宝山,但镇静下来,李成笙说如果去宝山之后再接回来难免耽误时间,不如唤来芳萝,而他却去黄浦再请医生一同过去。细细思索一番,安华姑妈仍觉得不妥当,便让玉生留着。

安华姑妈道:“夜深路长,就让成笙请医生过去最好。”

玉生并不立即回话。

又或者,玉生没有听清安华姑妈说了什么,耳中流过去的话总变成“落马了”这几个字。玉生要再问,如何落了马?落了马之后疼不疼?鸳儿却一句也回不出来了,她只说先生匆匆挂断了她的电话,并吩咐了最后一句:“勿使太太担忧。”只是这样晦涩的托词如何能将玉生留在公馆内,所以她只远远望着,芳萝的车子是否开来了。

梅娣终于取来了外衣。

玉生围住围脖,回过身,又唤梅娣道:“为我取两双手套来。”

待梅娣回过去,她又匆匆注道:“放摆钟下的抽屉。”

那里如今除了李爱蓝的手套,也放着她和李文树的了。

安华姑妈道:“今晚可回得来?”

玉生已坐上了车,只回道:“您先休息,就不要等着。”

说完,芳萝发动了车子。玉生坐在车中,忽地记起送外衣的那一天,李文树曾说若有人为他送外衣,即便不穿也不冷了,如今她却为他送了一双手套。又想起在南京时,他也曾落下马,

只是那是一匹野马。波斯也会将他摔落马?若是骑马这样险情频发,李文树又为什么这样爱骑马呢?玉生意识到自己又想错了,李文树说过马不是来骑的,是乘的,是并驾齐驱。所以他将把马当作人一样,为它起了名。

开到宝山去的路程原来这样长。

长到玉生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仍然困囿在一场细雨中。上海的雨仿佛不会停了,它冷冷地刺着人,玉生拉开车帘望出去,见黑暗中有人拉着干草,拉着马,唱着洋文走过去。

“拉上帘子,太太。”

芳萝淡淡注道:“这里是乱糟糟的地方。”

玉生道:“我似乎和爱蓝来过这里。”

正要拉上帘子,忽地,玉生望见了李爱蓝。

玉生以为李爱蓝是独自行走在这片黑暗的街面上,但随着干草车过去后,一个男人很快走来了,他用一件油光发亮的黑绸长外衣包住自己一整具高大的身躯,那外衣的衣袖拂上了李爱蓝的肩头。随后,李爱蓝被他紧紧拥住了。

“芳萝。”

玉生即刻要唤芳萝停车。

但李爱蓝与男人的脸一同转过来了,那张方正的英俊男子面孔是朦朦胧胧的,只窥见柔情无比的神色。细看,那样泛滥的柔情像洪灾一样侵袭过来,如果纵深摸索,会摸到许多暗中伤人的沙砾、尘土,或者石子。

她与他说着什么,又因什么笑起来。

另一辆车子沿着干草车走过的路面行驶过来,停在这一对快活男女的面前。于是玉生望见李爱蓝乘上了车,她拉下车帘便再望不见她的脸,玉生最后只见拉长的车影隐入细雨里。芳萝再没有停驻片刻,顺着宝山的方向,她驶离了金陵东路。

“那是闫四。”

不知多久,芳萝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玉生道:“谁是闫四?”

芳萝道:“之前我在闫二香烟行为他的父亲开过车,闫二就是他父亲,闫三是他的大哥——除去香烟生意,三父子也做香火和女人的香膏,在金陵东路上,有许多店面。”

玉生道:“爱蓝如何结识他?”

芳萝道:“是的,太太,爱蓝小姐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结识闫四的。”

只是玉生如今还不懂得芳萝口中的“不应该”,直至后来玉生见到李文树得知李爱蓝与闫四厮混的事迹,李文树阴郁地剥夺了李爱蓝的自由后,玉生方明白,人是真正分为三六九等的,而闫四永远只屈身上海天地的九等之下。

临下了车,玉生仍注道:“若你方便,芳萝,再为我找一找爱蓝的去向。”

芳萝应了声。

马场前的小门开着,细雨没有停,芳萝回身却意识到并没有带伞。再回过身,玉生已进了小门,她摆摆手,似乎是示意芳萝离去了。马场最里面的窗门都亮着,烛火从里面映出来,映清玉生肩头上散落的千丝万缕,车上睡得不安稳,索性拆了圆髻,枕着头发睡了过去。

窗门里有人说话,听清了,是李文树。玉生听见他的声音,却听不明白他的语言。

忽然,他问道:“是谁?”

玉生没有回话。

于是李文树注道:“你回来了。”

玉生怔了怔。

李文树的脚步声愈近了,近在咫尺时,她低下眼,望向他赤着的双脚。

他正踏在冰冷的大地上。望见她,他又忽地道:“太太,你怎么来?”

玉生道:“你说是谁回来了。”

李文树道:“一位驯马师,她看了波斯的病后,刚刚乘车离开,我只以为她原路又返了回来。”

接着,李文树取出了她为他送的那一条汉麻帕巾,擦了擦她发上即将滴落的露珠,细雨将她的脸打湿了,也洗去她脸上慌张的神色。她显得平静极了,只是闻着那条帕巾的味道,上面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雪松气味,如云如雾般飘进人的耳鼻。

而他垂落的另一只手,已是一片通红,再没有精致的白纱交缠。

李文树顺着她的双眼去望,望见自己的手,他笑道:“上了药,明天会好许多。”

他握起她的双手,绕过四方的厅面,走到里厅去。她与他在这里煮过馄饨,彼此对坐下来,他将桌面上的外文书籍拂到一旁,为她倒下一杯厚重的“土壤”。

玉生不动声色,却又飞快地皱了皱眉。

李文树道:“怕苦。”

一对瓷罐中,分别倒出蜂蜜、厚糖两种浓浆。

“太太,暖一暖。”

苦涩淡到几乎闻不见了。玉生入了口,又觉得仍是苦的,流过齿舌,忽如激流般冲入一阵甜的、酸的香气,交织变化,无穷无尽地延着,直至苦味散尽,只回甘涩。

玉生脱下自己的外衣。从外衣口袋中,她取出那双裘毛手套,递到他的手上,再望见那片通红,她握来他的手,为他戴了上去。

系上结时,玉生道:“她们是痛斥咖啡加许多糖浆的。”

李文树道:“吃惯苦的人,总安慰自己以为甜味是低等的。”

玉生笑了笑,忽地道:“你原来还结识余太太么。”

李文树道:“谁是余太太?余史振的妻子吗?”

玉生道:“是——她今日打电话来找你。”

李文树道:“我并没有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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