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近了,艾莎才发现,酷拉皮卡手上拿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医疗箱,容量并不大,因为是透明的,所以她可以轻易地看到里面大多是一些常见的药品。
这是什么意思?
艾莎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然而,透过液晶屏幕,她模糊的看到自己一角剪影,镜子里的人有一点熟悉,还有点陌生。
这时候她才恍惚地意识到,脸颊上的伤口虽然很轻,但的确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有一点血渗了出来,已经变成了凝固的黑色。
艾莎支起胳膊,看酷拉皮卡耐心地打开箱子,在他拿出碘伏和棉条前,她赶紧撇开了脸,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谢谢你。”
虽然,真的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势。
可是,看上去酷拉皮卡好像真的十分在乎这一点。
夹在喉咙的话也被吞了回去,艾莎欲言又止,往常十分能言善辩的她最后还是一个字没吐出口。
酷拉皮卡专注而严谨的目光,还有他贴心的举动总让艾莎觉得不是很自在,她漂浮的目光四处游弋,就是不落在实处,手也欲盖弥彰一样随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厚厚一大叠纸。
《控制台操作使用说明书》
随手翻开一页纸,里面长段的说明枯燥无聊,艾莎看了两眼就烦躁地把说明书往桌子上一扔,她正要找点别的事情做的时候,酷拉皮卡微微起身,按住了她的动作。
“别动。”
一瞬间,艾莎就像定格住的机器人一样静止了,她抬起头,卷翘的睫毛也定住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酷拉皮卡,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的位置,光滑的发丝根根分明,有着金属般的光泽,全都服服帖帖地粘在脸颊两侧,显得她很乖。
大多数情况下,她的确很乖巧,然而,这些乖巧多数也是一种错觉。
酷拉皮卡盯着箱子里那些瓶瓶罐罐外贴着的说明许久,片刻,他一边拧开盖子,一边向艾莎做出解释:“打电话的时候,你的情绪不对劲,艾莎,你不开心吗?”
艾莎沉默片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酷拉皮卡用消毒后的棉签沾上了点碘伏,他微微凑近她,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一边用将棉签凑近她的下边眼角的位置。
体温从他的指尖流泻,把艾莎的脸颊也微微染红了一点点,但她仍然没有想好叙述的说辞,只好默不作声地仰起脸颊,当做自己已经做出了回答。
今天的酷拉皮卡,似乎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他的表情比往常更具冷漠的意味,冰霜一样的面容在灯下更有一种似雪的皎洁,藏在黑色美瞳下的眼神冷凝而暗沉,连淡金色的发丝也流出一种金属一般的鎏光色。
他一句话没有说,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棉签蜻蜓点水一样沾了沾碘,很轻。
然而,在这样停滞冷凝的氛围里,他始终弯着腰,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好像在指责控诉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样针扎一般的目光下,艾莎蔫了。
她实在受不了酷拉皮卡这种什么表情也没有的目光,平静冷淡,却充满了包容力和信任,就看上一眼,她就觉得十分心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明明她什么都没干啊!
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酷拉皮卡开口了:“疼吗?”
当然一点都不疼。
艾莎嘴上却说:“好疼。”
她耷拉着头,像被雨滴淋湿的小猫咪,表情里洋溢着委屈和哀怨。
为了装的更像一点,她还压低了嗓子,只吐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酷拉皮卡手上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是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后,还是下意识地放柔了力道。
等他朝着艾莎看去的时候,她两扇睫毛一展一展的,一双眼睛灵动地看着他。
艾莎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好疼啊。”
可是,她的嘴角却是翘起的。
“我……”
酷拉皮卡的话只短暂地开了个头便卡壳了。
那些批评指责她不爱惜自己的话语,在看到艾莎表情的时候就一下子卡住了,他反而开始检讨自己。
因为她本来就是这样大胆又狡猾的人,一方面,她会因为冲动而做出一些突发的不缜密决定,另一方面,她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就像现在这样,可能预料到了他接下来的行为,就装作很可怜很受伤的样子,来博取他的同情心。
他能说什么呢?
难道说因为看到她脸上的划痕,所以不由自主地开始自责吗?这根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酷拉皮卡尽力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只是有一点较真地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在任何时间,她都表现地恰如其分,就好像他们之间早已心有灵犀一般,而他明白,某种程度上这是她的体贴,因为她的确十分认真地在考虑着他的心情。
这一瞬间,酷拉皮卡心中的那一点苦闷就突然地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心眼的无奈,还夹杂了一点对自己的指责和批判。
脑海中进行着这样的联想,又突然跟面前艾莎说的话重叠了:“你不可以这样,酷拉,因为我们说好了的。”
她说出这种话总带着一些命令式的口吻,但她并无攻击性,只是坦诚地告知他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指责的意味,反而带了一点亲昵撒娇的口吻。
“因为我喜欢酷拉,所以我才不要当酷拉第一个想起的人……”
当他开始走神上,那一长截的对话就突兀地闯进了他空泛的大脑。
……酷拉皮卡平白地遏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绪,头一次对自己良好的记忆力产生了一点烦闷之情。
正是因此,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话,才让人想忘也忘不掉。
直到如今,他有时候也会想起艾莎说的话,然后又反复推敲她话里的心意。
可是,他现在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一盆凉水猛地泼到了酷拉皮卡的脸上,让他猛然惊醒,迅速摆脱了这些莫名情绪的纠缠。
冰冷自内而外腐蚀他的身躯,它们延着骨骼的脉络攀爬,并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就轻易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噩梦一样的场景,千百次地在他记忆里重复被提及回忆,那些空洞、纠缠着装在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容器里、如同艺术展览品般晶莹剔透的通红色眼球,陡然让他的情绪迅速地沉淀下来,变为了一种沉重而麻木的哀伤。
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他又回到了一片记忆里的森林之中,这里曾经是他触之可见的乐园,也是他的家乡。
幽深的森林里面一片死寂,矮小的房子里潮湿而枯朽。当他的手搭在树木的躯干上时,那些粗糙的死皮摩擦着他的手掌,树干的纹路潮湿扭曲,逐渐地变为了一张张愤怒扭曲的面孔,他们怨怼着尖叫着,在他的脑海中一边哭一边笑:“酷拉皮卡,你在做着什么?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吗?你要为我们复仇!”
成百上千张狰狞的面孔重重叠叠,像雾气一样游荡在他的四周,一双双眼睛里都留下血一样的泪水,他们啃噬着他的身躯,久而久之,他成了苦痛汪洋的一部分,被剧烈的光热蒸发至云层,然后像一滩水一样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一块块。
千百次,他回溯这样的场景,偶尔也会忆起儿时的记忆,清晨伴随着湿润的雾雨,他和玩伴们一同在山里嬉戏。当他顽皮地躲在树丛里,用挖到的野菜当投掷物,一个一个抛向他们背后的竹篓时,所有人却突然消失了。
头顶的树冠像张牙舞爪的魔鬼,树影幢幢,风不熄地吹来怒嚎,落叶吹上惨白的天色。
只有年幼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害怕极了,只好不知所措地抱着一堆芦笋,含着眼泪,哆哆嗦嗦地大喊:“爸爸!妈妈!派罗……你们在哪儿?”
回声震荡,虚浮的空气里不断重复的只有他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