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被遽然翻开,就在被数道铅笔印划去的“父亲”二字映入眼帘的刹那,他脑中轰然一响,仿若山崩地裂。
“渴——好渴——”
戚延突然用两只手捏住自己的颈子,强撑起了因初醒而尚有些疲软的身体,开始往外走。他的步子有些虚浮,走起来像是没骨的人在飘。
走廊很暗。
他想起前日医生护士们还在抱怨最近的灯泡不耐用,要么不亮,要么就是一闪一闪的,还得他们拆下来重装亦或使劲拍一拍才能重新亮起来。
戚延眼神涣散,却还在默默想:“得用LED才行啊……那白炽灯泡哪里禁得起没日没夜地开……”
他没自觉,却是沿着黑黢黢的走廊一路走到了有些光亮的大堂。堂中也只开着那么一道灯管,微弱的灯光闪动着,有如烛火一般在夜的风吹拂下打着颤。
戚檐又咽了一口唾沫,喉底血腥味更重了。
大堂里还坐着那寸头男人,那男人不屑地翘着二郎腿,似乎也注意到了戚檐,因为他很快狞笑起来,动得飞快的嘴唇里不停往外蹦飞沫。
戚檐听不见他的声音。
别说了,我听不见。
别说了!
别说了!!!
他醒过神时,拳头已经重重打在了那男人脸上,甚至在清醒的前一刻,他正对准那人的眼睛要揍。戚檐赶忙偏了个角度,于是那拳头实实砸在了男人的鼻梁骨上。
有血流了出来——男人的血还有他自个被磨破皮的指骨的血。
男人将眼睛瞪得极大,一张脸涨得通红,攥紧的拳头虽被戚檐握着,却已有要朝他扑来之势。
戚檐在心底默默地想:就容他打我几拳吧,不能叫他自个儿成为唯一的受害者啊……
他极端的想法在下一刻被他付诸了行动。
戚檐松开手去,旋即被那气得几乎发疯的牢犯欺身压上,雨点似的拳头冲着他脑袋来,戚檐觉得疼,但更多的,是在想,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见他不反抗,眼鼻都被从额间淌出的血覆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男人于是重重拍在他面上。
“喂——臭小子——!”
不曾想那被揍得狼狈异常的戚檐却呵呵笑起来:“打死我啊!你他妈给我死在监狱里吧,傻x玩意!”
男人闻言气得面色铁青,几乎在他刚说完的刹那,他已用手紧紧掐住了戚檐的脖颈。
“去你妈的,我早就知道!”那男人怒吼着,声音像是要炸了这家病院,他的眼里因充血而通红,“你从小就是个精神病!!!要不是那娘们哭哭唧唧拦着,我他妈早就把你打死了!”
我?为什么是我?
不是文侪吗?
从小?!
老子他妈22岁才患病!!
戚檐一双眼瞪得通红,叠臂阻拦着文侪他爸的拳点。俩人的血融在一起,猛一看去只能瞧见一大摊鲜红。男人压在戚檐肋骨上,还在死命掐他的脖子。戚檐的脸因窒息而青紫,像是只要那男人再加几分力,他便要当场翻眼死掉。
文侪就在一旁,他一直陪着他那阴晴不定的爹,从戚檐神色怪异地走来至开始打人,他皆在看着,可是那几分钟里,他的身子如同被冰给冻上了,不得动弹——他觉得自个儿的灵魂被束缚在这肉|体当中,憋闷得他想流泪,可想流泪的好像也是原主。
赵衡啊,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小玲和裴宁恰这时听见声响赶了过来,他们匆忙将二人分开,男人大概是怕出事,也没再死抓着戚檐,只将嘴里粗大的半截烟抽了出来,对准戚檐的手臂狠狠摁了下去,待到把火摁灭了才起身。
小玲吓得捂了嘴,只看着那男人瘫回沙发上,这才赶忙催促裴宁将戚檐放上担架抬走。
临走时,忧心如焚的小玲焦急说了句:“哎呦!文医生啊,您去安抚安抚您父亲吧?他动手也太狠了些……”
文侪没有说话,那男人被戚檐揍了一拳,这会儿眼睛憋得血红,正恶狠狠瞪着他。文侪口中话含糊起来,将字咬得轻飘飘的:“爸,您冷静冷静,咱们回房聊聊?”
他爸从鼻子里哼出声不屑的嗤笑,只舔着金牙,不屑地跟在了他屁股后边。俩人经过职员办公室时,恰听到里头陆琴很冷静的一声:
“没什么好说的,精神病人状态不稳定谁都知道,我看了监控,是戚檐先动的手,但他下手不重,后边也没再还手,那男的却一直冲着人脑袋打,掐得脖子都青了。”
“直接报警吧。”陆琴又说。
文侪闻言咽了口唾沫,小心回头瞥了他爸一眼。那人却好像没听到,只又点了一只烟,眼神里都是倦意。
上楼的脚步格外沉重,文侪怕那人又干出来些什么事,二人进了宿舍后也没去把门给合紧,只把桌前椅子给拉了出来,温和地说:“爸,坐吧。”
男人却是一屁股坐到他床沿,将粗糙的掌心在他跟前摊开:“少同老子废话,钱呢?”
文侪来到这儿的头一天便翻过自个的抽屉,钱没多少,倒塞着不少卖房的小广告,他知道原身有多想攒钱买房,就连账本的第一页都写着个“买房”配着个感叹号。
文侪从小到大见了太多回放高利贷的来家里讨债,他对付那帮要债的最是有本事,只是眼下看那暴脾气爹的情绪波动太大,觉着不能多费口舌,便暗暗往门边挪了挪,说:
“爸,前些日子医院修灯泡,找我借了钱。院长平日里待我不错,我吃住都在医院里,也没什么用得着钱的地方……便把钱都借了。”
他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抽完烟就爬上床睡了。
文侪兀自在桌上趴了下来,他原来是不打算睡的,可身子很沉,沉得他没力气睁眼。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只是醒来后梦的内容却记不大清,只依稀记得梦中里有一团人影,欲伸手抓住的刹那,便被梦外动静遽然惊醒了。
他掀开重重的眼皮,忽见他爸肥壁虎似的趴在地上,咧着嘴从床底下掏出了个铁匣子——里边满满当当的皆是他省吃俭用存下的买房钱。
那男人把匣子揣怀里,一骨碌坐起身来,抓出里头那些发皱的钞票,用手指沾了口水点了起来,笑得脸上肉一层层压着垒高。
那人侧头瞧他,不像是做贼心虚,更像是在炫耀。
没错,是炫耀,不然怎么两只眼睛都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