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弥散的药味此刻又发生了变化,甜腻得要命,任平生感觉像有十勺糖浆堵在嗓子眼。
他忍无可忍地问道:“淬阳鼎现在是哪个蹩脚的家伙在用?配出这样的毒简直比新手还新手,任峰也不管管,任由这乌七八糟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
附子平心静气说道:“那不是毒,是温公公一直在研制的追息引,耗时经年,近日终于成了。”
“追息引?”任平生伸手从空中抓过一把气体,放到鼻下细闻,“又是老头想出的什么古怪玩意?我怎么不知道?”
“追息引以靶主的气息为其中一味主药,炼成后有追息随靶之效,加到毒中可使毒物自动锁定特定目标。”附子道。
任平生回忆起自己在林中挣脱开温公公掌力后,回头猝不及防中了笼中笑的过程,顿悟道:“所以那时笼中笑在我身后不是偶然,是那老家伙在里面加了追踪引,笼中笑专门冲着我来的?”
附子没有反驳。
“原来如此!”任平生心里大呼没想到老狐狸狡猾起来这么厉害。他又蹙眉道:“不对,既然要以靶主的气息为主药,就必然要从我身上取点什么来入药,这中间的功夫绝非短时间可完成。老头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附子收拾好了床铺,床单平整得一处褶子也无。他出了屋子,过不多晌又回来,抱着高高一大摞竹简纸卷,将他半个头都掩盖住。
任平生完全无视附子的动作,还在苦思冥想。他将与温公公交手的过程在脑中过了几遍,自然想到了答案:
“靶主不是我,而是温公公。怪不得他要与我对那一掌,将内力暂时传些到我身上,一定是追踪引认准的是他的气息。至于他自己为什么不中毒,憾解门哪有炼毒之人把自己毒倒之事。或是服了笼中笑的解药,或是有什么法子能在追息引前屏蔽自身气息,谁知道老狐狸用的什么阴招。”
他转向附子,附子正在将抱来的书卷一卷卷摊开放在书桌上。
任平生骂道:“老家伙研究追息引这等秘术,连我也瞒着,还不声不响用到了我身上。世人都说我们憾解门是毒宗邪门,原本放眼门中,也就这老头的武功做派称得上正大光明,如今连他都胜之不武,可见现在这世道,人心不古啊。”
他摇头晃脑,说个没完,才注意到附子压根没听见似的,不紧不慢铺展着书卷。
任平生单手一撑坐到了矮木桌上,端起桌上的茶盏自在饮了一大口,说道:“喂小孩,你说你又不赶考科举,在咱们武门之中成天看那么多书干什么?而且你除了看书,就只修习内力,外功招式一个不学,照你这么练,就算内力登峰造极,还是没法杀人,没法杀人就没法成为一等高手,那你学武还图个啥?”
附子头也没抬:“不图什么。”
任平生懒洋洋道:“人做事呢总得有个目的,比如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当个侍童,肯定是为了向温公公报恩;再比如你不入憾解门,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用毒的,不想学毒。”
附子这下子抬了头,看着任平生认真道:“我没有瞧不上你。”
“那你为什么不学毒?”任平生又饮了一大口茶。
“不想学。”附子垂下浓密的睫毛盖住平静的眸子。
“那你整日单练内力,总得有个原因吧。”任平生卯上劲非要刨根究底,细细想起来,附子在他身边十数年,最亲近却也最疏远,许多事情他都一无所知。
往日附子对他此般发问都置若罔闻,今日却不同,他难得认真思考了会,说道:“为了承志。”
“承志?”任平生微一愣,随即道:“为了他人的想法搭上自己的一辈子,简直是天下第一蠢蛋。”
附子轻声道:“承他人的志,也承我自己的志。”
“你自己?”任平生读书不多,还是第一次听到“承志”这个词能用在自己身上。
“从前的我。”附子的声音更轻。
任平生更加糊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哥哥读书少听不懂你的话。不过哥哥好心提醒你,每次温老头高兴起来给你讲的那些气息运转啊经脉通络啊都神乎其神的,鬼知道是不是那老家伙喝多了酒信口胡诌,你个书呆子别他说什么你都信。”
附子仍旧低头理他的书,每次任平生一当他面编排温公公,他就好久不搭理任平生。
这次却不太一样,他很快抬起头:“温公公昨晚带你回来说你今早会醒,门主便说早上要来看你。”
任平生当即打个哈欠伸个懒腰,道:“不见不见,老子和他没什么话说。”
门外有人说道:“你老子和你倒有话说。”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走进来,高个,方肩,脸色略棕,骨骼分明,满头的黑发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发髻,束以一个木做的冠子别在头顶。
男人装束文雅如同书生,周身气道却刚猛,眸子阴冷中透出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