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外站着的都是覆盆国的朝臣,分列两旁,神色郑重,却都有着如释重负的放松,在他们看来,姚自量被抓,就意味着这场打了近大半年的仗,可算是尘埃落定了。
梭真将信妥帖的放在了龙案之上,看向姚戚戚的神色极为温和:“你是姚自量最小的女儿?”
姚戚戚稍稍抬头,没敢直视梭真,不过神情从容:“启禀皇上,小女正是。”
“你为何会和姚自量一同来到这里?”梭真问出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想问的问题。
姚戚戚静默片刻,才幽幽的道:“带他来,我才能活命。”
梭真颇为讶异:“这又是何意?”
“我爹,本不想让我活着,韩广张在他的授意之下,杀了姚家上下几十余口,连带着我的四个姐姐,我九死一生,才活到了现在。”姚戚戚极力酝酿着悲伤的情绪,眼里含泪,却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没有一滴落下。
“听说你杀了姚自量的小儿子,你的亲哥哥,姚得志,是吗?”梭真的表情依旧温和,但话语里却带上了些许谴责之意。
姚戚戚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水,不卑不亢的直视着金殿上的那方龙椅,在她脸上出现了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姚得志,他咎由自取,平白无故害了多少人,视人命如草芥,这种人,不该杀吗?”
梭真点头,侧头去看一旁站着的惊瑶,惊瑶在朝堂之上从不坐着,她要向众人表明,她就是一个将军,一个能征善战的女中豪杰。
惊瑶越过姚戚戚,去看殿外的囚车,梭真已经站起,和身材高挑的惊瑶并排站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并肩缓步出了金殿,众位大臣跟在他们的不远处,梭真手里还拿着周泰然的信,他站在囚车外,将信缓缓的打开,一字一句的道:“姚自量,你们的祁太后几天前已经离世,真是可惜。”
梭真看向姚自量的眼里似乎带着些许同情,姚自量却被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震惊到了,手脚并用的同时发力,晃得囚车差点侧翻,他怒道:“你胡说,梭真小儿,竟然用这样的消息诓骗于我。”
姚戚戚被人带到囚车旁,没敢去看姚自量,始终低垂着头,梭真退后几步,侧头去看:“你的女儿知道。”
姚自量错愕的瞪着姚戚戚,姚戚戚一直跟着自己,也从没跟他提到过,纳闷之时他还是问出了声:“她又如何得知?”
梭真看着姚戚戚的表情依旧慈祥,轻声问道:“你知道吗?”
姚戚戚面对着姚自量,还是带上了一丝畏惧,不住地摇着头,她的后背都是冷汗,因为现在囚车里的姚自量更为可怖,瞪着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不管如何,姚自量就是她的生身父亲,这一点无可辩驳,多年生活在他的威压之下,就算现在的姚自量被关在牢笼里,姚戚戚也不免保留着习惯性的怯意。
梭真挪开目光,长吁短叹道:“如今妄加国是国君罗威独揽政权,总算没了后宫干政这种事。”
此话一出,姚戚戚像是被他点破了心思,身体有些发抖,忽然,她看到侧殿后闪出了一个女人,身影窈窕,但又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就这么一闪,姚戚戚都没看清此人的相貌,可就是这惊鸿一瞥,她断定这位女子是极美的。
姚自量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去看,还是看了个空,远处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踪影。
梭真再次拿起了书信,语调凝重:“当初祁太后对你出战覆盆国之事的鼎力支持,你们打了什么主意,我们也知道,先不说患城姚家人是怎么死的,就你这份狠心,朕还真的是对你心服口服。”
梭真说着话,看向姚戚戚:“难怪你身边的人都弃你而去,也都想要杀你,就连你的亲生女儿都不想放过你,姚家五小姐,你是不是希望我现在就放你走?”
姚戚戚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决的道:“是。”
她抬眸看着梭真,诚恳道:“皇上,你放我回去,我保证两国之间,从今往后再也不起战事。”
梭真抚掌大笑,脸上带了一些明察秋毫的得意:“果然如此,贵国的罗威在国书里提到了你,他也是如此说的,想必写这封信的时候,你也在。”
姚自量像是从这句话中听懂了什么,大叫道:“戚戚,姚戚戚。”
姚戚戚的目光忽的转了过来,她在这一刻战胜了心里经年日久的恐惧:“父亲,你知道,皇上是杀不了祁太后的,太后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
她说的是实话,周泰然的这封信实属意料之外,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姚自量被抓,祁太后也死了,罗威和她想做的事情再无阻拦,顺利的让她难以置信。
梭真看向姚自量,看热闹似的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姚大帅,姚辅相,你被你女儿玩弄在了鼓掌之中,她和你一起参与了这场战争,就是想亲眼看着你受死,你女儿和那个小皇帝一起,做着同一件事,小皇帝在患城杀了祁太后,以后,姚戚戚就是妄加国的皇后,这样的结果,你可否瞑目?”
惊瑶站在梭真边上始终没有出声,听到皇后两字,她的睫毛不由自主的颤动了几下。
姚自量圆瞪着双眼,眼里像是有澎湃的怒火即将喷出,他怒火冲天的破口大骂:“呸,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会安生,下一个就是你,梭真,你不要觉得你有多么圣明贤德,以为自己身在了九重巅峰,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覆盆国的地大物博交给你算是浪费了,它就是毁在了你的手上,还有你别忘了,我们既是唇亡齿寒的合作伙伴,又是同流合污的狐朋狗友,你要对我不客气,纵使我死了,你别以为你会好过,总有秋后算账的时候,你犯过的弥天大罪总有一天大白于天下。”
听到这一番不留情面的夹枪带棒,站的稍远的一众大臣听的云里雾里,在他们看来,明明是这位妄加国的辅相首先发动了这场战争,可为何身在牢笼里的他却是振振有词,还什么合作伙伴,什么狐朋狗友,真是闻所未闻,在他们心里对这位覆盆国皇上知根知底,是一位爱民如子,大仁大义的贤德明君,不可能做过什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的罪恶之事。
他们又有了一种猜测,一定是姚自量被抓住了知道自己求生无望,不知天高地厚的对皇上胡乱攀咬,以此要挟想要获得一线生机,这人简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大臣们在那义愤填膺,这边梭真的脸上也很精彩,姚自量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敲在了他的胸口,这些话别人不知道,他梭真可是一脑门清楚,想要回击,噎了半晌,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一旦他和姚自量唇枪舌剑,就说明了姚自量所言非虚,毕竟现在是在覆盆国的都城,他在说与不说之间,还是选择了不说,因为他不说,自有人会选择相信他。
梭真心里在转着念头,姚自量也不就此多做纠缠,相反调转了船头:“还有你,姚戚戚,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别自做聪明了。”
眼看着被彻底揭穿了真相,姚戚戚也彻底坦然了,她从容镇定的走到了囚车之前,眼神同情的盯着姚自量:“父亲,你和祁太后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母亲是怎么死的,我大致也猜得到,你入侵覆盆国的目的,就是想当皇帝,你说你都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一直惦记着此番不着边际的春秋大梦。”
她微微前倾,缓缓的吐出了一句话:“有些事,该让给年轻人了,罗威是个好皇帝,他勤政爱民,廉洁自律,虚心纳谏,最重要的是他与邻为善,不是个好战的皇帝。”
最后几个字,姚戚戚咬字极重,几乎是从齿间一字一句挤出来的。
听罢,姚自量冷哼一声:“那他就不太适合有你这样的皇后,你可是个杀过人的卑鄙小人。”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姚戚戚的神色一变,目光转为阴鸷:“我杀人,都是你逼得,都是你造成的,我如今这样,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姚自量哈哈大笑,他像是总算找到了一件令他舒心的事情,畅快的和梭真聊起天来:“梭真,你看看她这样,像不像一个与民为善的好皇后?”
梭真面色平静,对此他并不关心,更不想回答,抬手挥了挥,他不想再留着姚自量在此口无遮拦,于是囚车的车轮无情的碾压着覆盆国皇宫大殿的青石板,被浩浩荡荡的推走了,只留下了姚自量越发癫狂的笑声:“我们姚家人都一样,罗威小儿不会娶你的,不会的,你就是他的一枚棋子,棋子而已。”
闻言,姚戚戚纤细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心头发虚,大义灭亲的瞪着姚自量的背影,手掌紧握成拳,她希望姚自量赶紧,彻底的从世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