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将军要你,你不太愿意,那做了姚得章的近卫,我看你还挺高兴。”马义忠只觉心里失衡,还在生着气。
昱横偏头看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也不太高兴,不悦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我高兴来着?”
马义忠回瞪着他,眼里满含深意,就像是在说,我看你哪里都挺高兴的,对此,昱横轻扯嘴角,又一次无言以对。
姚自量的马车进了城,车帘处銮铃叮当,很快一匹白鬃骏马出现在了昱横的视线范围之内。
马义忠不动声色的退到了一边,有意无意的把站在姚得章身后的昱横亮了出来,昱横垂手在侧,他本想躲开,见马义忠如此,又是不悦的去瞪马义忠。
晴无夜先去看的是姚得章,姚得志,姚得理和姚得法他都见过,这位姚得章一眼也能看出是姚自量的儿子。
目光扫过姚得章,晴无夜看到了站在姚得章身后的昱横,双目一凝,拉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之前,昱横有些心虚,站到了姚得章的身后,昱横太瘦,魁梧的姚得章险些遮住了他,好在昱横个子高,比姚得章稍稍高上些许,这才让晴无夜发现姚得章身后有人,那人竟然还是昱横。
昱横内心紧绷,但面不改色,一脸严肃的站着,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与晴无夜目光对接,也就匆匆两眼便挪开了视线,没有去看晴无夜的神色异样,或者是根本没有胆量去看,他的睫毛一直在不停的颤动。
随后紧跟着是兴师动众的大队人马,按道理一般不会让所有的人进城,这样会有扰民的嫌疑,可是姚自量就这么毫无芥蒂的带了进来,没有任何顾虑。
姚得章已经跟上了姚自量的马车,昱横却不想跟,茫然的站在原地,姚得章此时顾不上他,由着他去。
马义忠瞅了他一眼,也跟了上去。
众人离去,昱横这才放松下来,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时姚得章走了,他总算恢复了自由身,正要抬步在城里逛一逛,进了城他都没怎么逛过,就被姚得章叫进了县衙,他看着街面上不改当初的热闹场景,心情才稍稍有些活色生香起来。
刚拐出一条街,他正想钻进一个胡同,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昱横都不用侧头去看,凭着感觉就知道是晴无夜。
昱横没去挣脱,被人吊着膀子,也没回头,背着身,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晴无夜拽着昱横胳膊的手愈发用力,不发一言。
昱横感到了疼痛,这才回头,发现晴无夜的脸色铁青,顿时被吓了一跳,凑近去看,关切的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晴无夜确实很不高兴,拿下临居城这一路来,他受到的刺激太过强烈,来临舍城的一路上他都铁青着脸,不吭一声。
刚进临舍城,又看到昱横站在了姚得章的身后,俨然一副亲随近卫的样子,刚一打听,还真如他所料,于是就撇下了大军,怒气冲冲的来找昱横。
胡同里没人,晴无夜从未有过的举止失常,他推了一把昱横,昱横后背撞上墙的时候,他还有一种想掐住昱横咽喉的冲动。
可是手刚伸出的一刹那,他停住了手中动作,就这么僵在半空,昱横却体贴的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拽的垂了下来。
晴无夜出乎意料的甩开了他的手,愤愤不平的道:“你好生悠闲,做了姚得章的近卫。”
昱横知道这事情必须解释,但又觉得解释不清,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能耐着性子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姚得章不知是脑子搭错了哪一根筋,还是吃错了什么药,说看我眼熟,像一个人,然后就让我做了他的近卫,都没问我愿不愿意。”
昱横后面的半句话,只想轻描淡写的掠过,不过晴无夜听得分明,哪肯轻易放过:“他说你像谁?”
昱横嗫嚅了半天,敷衍的回道:“不认识。”
晴无夜不可思议的注视着他,发现昱横的眼神躲闪,逼问道:“当真不认识?”
昱横知道晴无夜定然是心情不好,不想在这时激怒他,只能实话实说:“像玉夫人。”
玉夫人三个字一出口,昱横的眼神黯淡,反手用力的抠着墙头,晴无夜走近一步,和昱横靠的更近了,定定的看着昱横的眸子:“玉夫人是谁?”
之前在屈城,昱横面对昱清蛰和玉夫人两个名字时的神色漠然,让晴无夜很是费解,这次见昱横有了点反应,他哪肯放过。
昱横又想说不认识,抬眸时看到晴无夜望向他的眼神带着凌厉,那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就这么说不出来了。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忽然,他靠着墙的身体被晴无夜双臂抱住,昱横很是震惊,晴无夜居然把他抱了个满怀,对此他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在惊讶之余,还是低低的说出了三个字:“是我娘。”
昱横没把姚得章跟他说的话告诉晴无夜,不过晴无夜还是发现了一丝端倪:“姚得章见过你娘?”
两个人搂的太紧,昱横的身体不自在的动了动:“不知道,我和他没什么交流,更没问他。”
晴无夜放开了他,脸上依旧不快。
昱横却把手搭在了他的肩头,昱横很想知道临居城的事情,但又不敢问,迟疑片刻,偏头看向晴无夜,终于问出了口:“是不是临居城发生了什么?”
晴无夜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人间地狱。”
听到这句话,昱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收回手,却被晴无夜眼疾手快的拽住,握在手心,昱横能感觉到晴无夜手心的冰凉,惴惴不安的问:“死了多少人?”
晴无夜转过了头,差点和昱横鼻尖对着鼻尖,唇中送气:“不计其数。”
晴无夜在这一刻,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跳和昱横的心跳同步,都在感受着曾经目睹过的惨绝人寰,和悲愤之后的无能为力。
昱横能想得到,仗一旦打起来,肯定会死人,从听到的擂鼓声,和看见的扬尘和大火,能判断出这场战斗的艰难,死的人应该不少。
不计其数一出口,昱横似乎看到了漫山的尸横满地,鲜血横流,大风吹着破损的战旗,蔓延的都是这片土地上的荒凉和无助。
昱横吁了口气,缓缓的平复混乱的心绪,自我安慰道:“打仗,没有办法。”
晴无夜哼了一声,转身靠墙,和昱横肩并着肩:“没错,打仗死了很多人,姚自量不许我们的人后退,否则就是一个死字,他们就这么脚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奋勇前进,奋勇杀敌,最后是打进了临居城,可是,他们杀红了眼,进去不管是谁,只要是覆盆国的人,都是一个杀字!”
昱横心头震动,侧过身,去看晴无夜的侧颜,晴无夜侧颜坚毅,轮廓清晰,昱横嗓音艰涩:“他们是疯了吗,丧心病狂?”
晴无夜仰头看向面前的墙头,他却似看到了一片虚无,怅然的道:“或许吧!”
昱横依旧紧盯晴无夜,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没拦阻。”
晴无夜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画出了一道欲成不成的弧度:“我没想到,是在后面进的城,但幸好。”
幸好他驱马在临居城狂奔在临居城的每条街道,假借姚自量的名号,违背了姚自量的意愿,下了一个以前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命令,他似乎跨过了不可逾越的天堑,现在的他如释重负,因为这样才没让这场人间惨剧继续。
可是他这次还有一件事无能为力,他没法给这么多死去的人挖坑,埋尸,就算他和马义忠,还有其他人没日没夜,也做不到,还有,他现在没有时间,没有任何时间去做这件事,他想着这么多的尸体曝尸荒野,将会遭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活着的人,能在劫后逃生后心存良善的给他们收尸。
昱横俯身去看晴无夜的脸,发现他的嘴唇发白,甚至哆嗦个不停,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将,见到这样的场面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那只能说明现场更为血腥,更为惨无人道。
他鬼使神差的用手指去触碰晴无夜的双唇,他想要抚慰晴无夜心头的伤痕累累,在一刹那感受到了唇瓣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吓得手一哆嗦,就想抽回,却被晴无夜张口含住。
昱横倏地怔住,翕动着嘴唇,整个人僵硬的犹如一块石头,低声含糊道:“晴无夜。”
没有回应,晴无夜沉默良久,昱横才收回了手指,晴无夜也睁开了眼,随手塞给了昱横一样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事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昱横没走,站在原地使劲瞅着刚才被触碰过的指尖,放到了自己唇瓣上,轻轻的碰了碰。
接着他就发现了另一只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瞧,竟然是一个水囊,水囊鼓鼓的,一定是装满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