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眼睛倏地睁大,忽然莞尔一笑,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晚辈,有些慈祥,又有些怜惜。
韩广张看着周澄怪异的表情,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由的僵了僵,不自在的道:“你看什么?”
周澄的嘴角溢出了些血丝,他的手又在嘴角上抹了一把,随即将沾了鲜血的手在韩广张的衣服上蹭了蹭。
韩广张也不以为意,瞥了一眼衣服上的血迹,再次看向周澄,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现在的眼里除了同情,还带上了一些愧意。
周澄没有发现这些,他的目光已然有些涣散,无力道:“你就算扒了这层皮,也洗不清你所欠下的累累血债。”
韩广张眼里的愧意消散,他似乎有些不自然,别扭的道:“那又如何?”
说着话,他不由自主抬头去看姚自量近乎逼视的眼神,陡然色变,厚实的两颊抖了抖,僵硬的别过了头,他在这时想起了姚得志的死,这件事他自始至终是摆脱不了干系的,到现在都没查出到底是谁杀了姚得志。
石板下,昱横突然停止了推搡,双手扒着晴无夜的肩头,小声道:“你有没有发现韩广张的神色有些不对,他是觉得愧疚吗?”
晴无夜侧头猜测,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为他杀了姚自量的四个女儿,还有姚得志死了。”
“不是姚自量让他这样做的吗?”昱横只觉得这话有些矛盾,不可思议的问。
“但也还是他杀了她们。”
这边昱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他想到姚得志此节,还是想通了,姚得志的死,虽然是姚戚戚所为,但目前还不知道真相的姚自量,肯定对此多少会把这账算在韩广张的头上。
那边周澄实在支撑不住,重新倒在了地上,整张脸犹如一张白纸。人忽的抽搐了一下。
昱横的十指用力,紧紧的捏紧了晴无夜的肩头,他似乎在握着一把刀,在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他的言语却有些不堪重负:“周县令怎么了?”
晴无夜侧头扫了昱横一眼,一言不发的转了回去,他们的心里都很沉重,没人能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周管家这边已经没有人再对他加以挟制,一头就扑到了周澄的身边,抱起周澄就喊:“老爷,老爷!”
昱横面露迷茫,心里是凉透了,讷讷的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杀了周县令?”
“他们已经杀了他。”晴无夜的声音微不可闻,毫不掩饰的直言不讳。
烧了这么多年沥尽心血上奏的折子,告诉他这些奏折从没有人打开,更没有人看过,这简直比杀了周澄还要狠毒,昱横默然。
晴无夜补充道:“他心死了。”
昱横松开了放在他肩上的手,却没挪开,缓缓的移向晴无夜的手臂,逐渐下滑,最后垂了下来,在这过程中,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而晴无夜也没动。
周澄又一次睁大了眼睛,低低的道 :“清蛰,玉夫人。”
闻言,昱横差点没站稳,修长的身形晃了晃。
周澄的眼里突然亮了起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双手回光返照似的在周管家手臂上拽了一把,又倏地脱力,滑落在旁,双眼依旧睁着,可眼里的光却越发暗淡。
周管家在周澄胳膊上安慰似的拍了拍,语气轻柔,低低的回应道:“小横。”
听到自己的名字,昱横转过身,他的后背靠上了晴无夜的后背,双眼含泪,无声的舒了口气。
“他来了。”说完最后一个字,周澄的脑袋一歪,无力的靠在了周管家的怀里,他的眼睛终究没有合上。
周管家虽然双目通红,但眼力已没有了泪水,神色怅然的替周澄合上了双眼,嗫嚅着:“他活着。”
“他死了。”
韩广张笑着开了口,他扶着双膝站了起来,似乎了结了一场无法挽回的孽债,长长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迈步走了。
昱横顺着晴无夜的后背滑跪在地,脑袋抵着晴无夜的袍摆,怅然若失的看着前方的黑暗。
晴无夜缓缓蹲下了身,两人的后背相互摩擦,直到他们背靠着背,坐在了这几丈见方的黑暗之中。
晴无夜低沉的声音响起,很慢很轻:“你恨我吗?”
默然良久,昱横缓了跌宕起伏的心绪,他现在十分清醒,轻声说:“恨什么,又不是你杀了他,就算我们救了他,他也会是如此,哀莫大于心死,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都无能为力。”
姚自量早已回到了前院,见韩广张出来,一脸放松的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并排而行。
离开时,韩广张还是心虚的扫了姚自量一眼,手中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手心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紧接着就是那些兵士们的离开,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扭过了头,怜悯的眼神在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等这些人都走了,昱横按耐不住的爬了上去,晴无夜一下没拉住他,急忙喊道:“昱横。”
周管家忽的转过头,看向从密道里钻出来的两个人,然后就把目光锁定在了昱横的脸上,眼里意味不明。
看到周管家,晴无夜立马改口:“无痕。”
周管家怀里还抱着死去的周澄,求助的看着他们:“帮个忙,帮我把老爷送回屋里。”
其实不用他说,昱横已经上前背起了周澄,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屋,把周澄端端正正的放到了榻上。
等周管家出了卧房,关上门,对他们说:“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说完他就干脆利索的钻进了地道。
昱横和晴无夜对视了一眼,都没出声,不约而同的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