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广张眼珠乱转,片刻后又说:“屈城的这位县老爷,时不时的要上折子参奏我们,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要。”
话没说完,但他做了个手势,手刀在空中一划,脸上浮现了阴森诡谲的笑容,视线就这么毫无遮掩的盯着姚得理,半晌后才垂下了手。
姚得理懒懒的看他一眼,拉高了自己脸上的遮羞布,像是要把自己尽数闷在了乌龟壳里,顿觉安全的很,这才闷声道:“你随意,我不管你。”
两个人的对话昱横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他心头大惊,又想出去,看到韩广张和姚得理还在,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冲动,没有冒冒失失的跑出寺庙。
似乎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韩广张和姚得理并排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晴无夜还站在原地,昱横却在此时跑了出来。
韩广张和姚得理背对着他,自然没有发现,可晴无夜看的真切,瞳孔骤缩,心里好生不痛快,这人可真是不惹点祸不罢休。
昱横疯狂的朝他挥着手,肢体夸张的打着手势,晴无夜越过走过来的两人,定定看着,先是看到昱横和他比了一个帽子的形状,然后就是弓着背,撩着衣摆,最后就是小碎步的朝前奔去。
能说昱横学的也算惟妙惟肖,把屈城县老爷模样里的精髓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在晴无夜眼里,这样的昱横却别有一番趣味。
他看的兴起,就这么隔着中间的两个人认真看着,昱横模仿的很是卖力,殊不知晴无夜早就懂了他什么意思,可就装了一副还没看明白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韩广张正想回过头,他和姚得理已经离晴无夜很近,晴无夜也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幻,急忙道:“韩将军,你到处跟人提,说要抓住城外的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怎么了你?”
话语里带着挑衅,这一点也是韩广张的心病,虽然还是杀了那四个逃兵,但凭空出现的那个人还是扰了他的好心情,在城外这么多人面前,不露痕迹的展露了一招绝妙的投石招数,让他心里如鲠在喉。
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除了那个投石的人,和他韩广张,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石头经过了什么轨迹,别说其他人没有看到,就连他韩广张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可谓是天衣无缝的无知无觉。
毫不留情的踢到了韩广张的心病,韩广张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昱横也趁此机会,重新溜进了寺庙,不过他心中还是忐忑,不知道晴无夜看懂了没。
姚得理瞟了一眼晴无夜,他似乎很感兴趣,问:“什么人?”
韩广张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并不想在姚自量的大儿子面前表现出丝毫怯意,毫不在意的道:“没什么人,是我看走眼了,可能是风刮过来的石子,是吧,晴将军。”
晴无夜挑了挑眉,配合的道:“没错,这些石子一旦多了,也会要了人的命。”
他在暗讽韩广张的滥杀无辜,韩广张杀人如麻,手下人命不计其数,不过听他这么一说,韩广张并不在意,只是嘿嘿一笑,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搪塞过去了。
姚得理看样子是不怎么想和他们有过多交谈,也没过多追问,不过他还是在离开之前说了一句:“我会留在屈城,你们好好玩。”
闻言,晴无夜难得和韩广张对视一眼,他们是难得的想法一致,姚得理这货明显的想要置身事外,就想着这些人出去苦战,他好在屈城坐享其成,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晴无夜既然知道了他们要对屈城的县老爷下手,看到韩广张和姚得理分开后,他派人有意无意的跟着韩广张,跟了一段时间后,见韩广张并没什么行动,也没有派手下人去做些什么。
跟到后面,他还是不太放心,于是一边让手下人对韩广张继续关注,一边他独自一个人去了县衙。
县老爷姓周,单名一个澄,人如其名,做官一辈子,高风亮节一生,可是老了却晚节不保,还是被屈城的丑事辱了名声。
周老爷这时没在县衙,晴无夜打听到了他的住所,却发现是一处二进小院,家里也就一个管家,和他年岁相当,两人都已到了垂垂老矣的年龄。
晴无夜听说过屈城的丑陋,却没听说过周澄老爷的清正廉明,更不知道他不知上了多少奏折,一心只想把屈城的无尽屈辱上奏给朝廷。
他站在周府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管家模样的老者,管家也姓周,虽然满脸褶皱,但头发却出奇的黑,他和周老爷是本家亲戚,自从周老爷为官之后,似乎是一直跟着周澄。
周管家见是将军打扮的晴无夜,他不认识,不过他的惊慌之色溢于言表 ,不知道是猜到了什么,双腿发软的几乎要给晴无夜跪下,声音哀求着道:“老爷一直在家老老实实,没干什么呀,你们让他不要出门 ,他就不出门,今天县衙都关了。”
晴无夜这才想起县衙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整座衙门静悄悄的,他当时还挺纳闷,听到管家近乎哀求的语气,晴无夜更纳闷了,一阵郁闷后道:“我只是来找周老爷。”
周管家勉为其难的扶着门框,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跪倒在地,话语却很利索:“对啊,周老爷没出去,一直在屋里规规矩矩的,你们可不要把他也抓走了。”
晴无夜无语,他也很庆幸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半晌后道:“我不是来抓他的,你看就我一个人。”
晴无夜说完朝边上让了让 ,周管家果真看到晴无夜身后没有带着人,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心有余悸的在门口等了又等,拦在当中,就是不让晴无夜进门,来了个一夫当关,谁来了都进不了。
晴无夜心里着急,不解的看着周管家,担忧的问道:“你家老爷当真在家?”
周管家跺了跺脚,看样子很想把心挖出来给晴无夜看,欲哭无泪的道:“我都跟你说两遍了,他没出去,真的没出去。”
“我找你家老爷有事,不是来抓他的,是要让他跑。”晴无夜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说出了实情。
“啊!”周管家愣了愣,站直了身体,问,“跑哪里去?”
他和周澄在这过了也有十年有余,虽然家乡不在这里,却胜似家乡,屈城是他的第二个家,屈城的百姓更像是他的亲戚朋友。
“他在吗?”晴无夜不想与他再多做纠缠,这一段无休止的磨蹭,耽误了不少时间,晴无夜抬臂轻轻推开了周管家,径直朝院里走去,周管家被他一推,却也只后退了一步,侧身站在门边。
“老爷不在。”周管家迈步跟了上来,急急地道,完全不似之前穷凶极恶般的真心剖白。
晴无夜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他去哪了?”
周管家还在犹豫,一直狐疑的看着晴无夜,还带了些精于算计一般的小心翼翼,眼底似有老辣的目光一闪而过。
晴无夜索性说了个彻底,恨铁不成钢的道:“有人要杀他。”
闻言,周管家瞬间抬起了手,这次没有一点犹豫,他的手指指向寺庙的方向:“他去了驱邪庙。”
驱邪庙正是昱横现在所在的那座破庙,这名字不上台面,一般人也不会直呼其名,好在屈城也就这一座庙,所以一般都说是去寺庙,可这位周管家却和晴无夜明明白白的说了周澄去的是驱邪庙。
晴无夜想不起寺庙外还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如果周县令在寺庙里的话,昱横不知认不认识他,晴无夜又问:“他去那里干什么?”
周管家双手垂在身侧,一副管家的做派,诚恳的回道:“找不到那些姑娘,他也救不了,只能去庙里乞佛,乞求她们能逃出去。”
“庙被占了,里面都是当兵的。”晴无夜想了想,没想起庙里还有什么佛像。
周管家大惊失色,似乎才知道了这些,手指开始颤抖:“那怎么办?”
“他们不会。”晴无夜坚决地道,打断了周管家的胡思乱想。
“什么不会?”周管家像是忆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老泪纵横道。
稍倾,他用袖子擦了擦泪水,接着道:“我看到的都是当兵的在杀人,在抢人。”
晴无夜神色郁郁,沉默片刻后才说:“你看到的不是全部。”
周管家直视着晴无夜,抽了抽鼻子,脸上的泪水很快就干了,眼里都是疑惑:“我也想看那些好的,可我看不到啊。”
周管家胸口起伏,像是要把多年的抑郁一下子倒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有了些潮红,情绪很是激动。
晴无夜无言以对,就要转身:“我去看看,希望他没事。”
“我也要去看看。”周管家一脸倔强的瞪着晴无夜,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脚步明显不慢。
晴无夜无法,只能由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