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沈淮棠过得很痛苦,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时,每时每分都是煎熬。
她靠着医生开的抗抑郁药物抵抗空虚,病症躯体化时的折磨实在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的时候,连光与声都不能有。
在等待药物起效的时间里,她蜷缩在衣柜里,企图在漆黑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寻找一个支点。
于是她开始咬住胳膊,在手腕上留下一圈圈血肉模糊的牙印。
伤口火辣辣的疼。
沈淮棠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母亲曾经这般痛苦,只有自己也是病人,才能感同身受啊。
如果她以前更严谨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改变结局了呢?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她是个害死母亲的罪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衣柜里,倒挂着一只狗头蝙蝠,正发出嗡嗡的声音,那是一种安慰的方式。
沈淮棠无声地嘶喊,喉间有压抑的沙哑的挤压出来的声音,指甲将脖颈抓出一道道刺目的红。
忽然间,她猛地转头,外面好似有什么落地的声音。
有谁三步并做两步靠近衣柜,一把将门打开——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来,沈淮棠像是被烫伤般尖叫起来,捂住脸往后退缩。
“别怕!小哑巴,是我,是我。”来人是江未,见状立刻安抚道,“我找不到你,只是想确定你没事,对不起,对不起。”
他当机立断地坐进衣柜,把衣柜门猛地关上,黑暗再一次覆盖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勉强让沈淮棠找回了些安全感。
只不过,衣柜里多了个一个人。
江未好脾气地说:“我什么也不做,就在这里陪陪你。”他抱着胳膊,尽量不碰到她,“一旦你觉得难受,我就马上出去,好吗?”
沉默片刻,沈淮棠的手慢慢放下来。
她心里有些抵触,却没有力气拒绝。
江未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人高马大,在衣柜里实在伸展不开,就算已经尽力避免,手臂仍然被迫紧紧地靠在她身边。
他的体温很高,滚烫而灼热,倒不知到底是谁在发烧。
两人贴得那样紧,连他的心跳声都听得见。哪怕在黑暗中,沈淮棠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灼灼目光。
“小哑巴,你别怕。”他小心翼翼地来抓她的手背,轻轻一碰,她就一抖,却还是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他看着她满是伤痕的胳膊:“疼不疼?”
她的眼睫微微动一下,他犹豫后又提出建议,“要不,以后你咬我吧?我身体好,咬几口没事儿,你不用客气。”
江未大方地把胳膊送到她的唇边,果不其然被她垂眸避开,不愿有任何接触。
“抱歉,是我不严谨了,今天赶来有点着急,没洗胳膊,很不卫生,下次吧。”
江未自然而然地找到台阶,沈淮棠却猛地转过头来,反悔了似的,抓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将手臂收回,反而缓慢地伸手,轻轻抚摸在她匍匐颤抖的脊背。
他感觉到滚烫的眼泪。
通过手臂上的伤口,他似乎终于能够体会三两分她那难以言明的苦衷。
“真不错,很有劲儿。”江未大力表扬,“下次梦港岛供电不足,就找你去发电。”
沈淮棠没搭腔,慢慢松开他的胳膊,肌肤上甚至已经渗出血珠。
江未满不在乎地抹去,转而提起她曾感兴趣的话题:“今天是谁在陪你?蛇三这么大的体型,应该进不来这个衣柜。”
此时,倒挂金钩的狗头蝙蝠正在静静地审视着东张西望的江未,再也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当然他也看不到,狗头蝙蝠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
沈淮棠闻言微微抬头。
江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猜测道:“在上面?是爬行类吗?还是有鸟一样的翅膀和爪子,能够在杆子上停留。”
过了许久,她才嗓音沙哑地说:“狗头蝙蝠,尉迟尔岚。”
话音一落,衣柜里陷入漫长的静谧。
江未极其战战兢兢,怕碰碎她似的轻声说:“阿棠,你说话了。”
甚至没有叫她小哑巴。
沈淮棠眼皮一抖,后知后觉地张张嘴。
啊,她竟然开口说话了。
哑巴这么久,竟然又可以说话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病好了吗?
可为什么她还是毫无感觉呢?
江未见她神情恍惚,赶紧再接再厉地鼓励:“尉迟尔岚,是吧?狗头蝙蝠是叫这个名字。”
沈淮棠一点头,没再出声。
“好名字,还是很罕见的复姓,足足比我的名字多一倍的字数。”
经过上回的震撼,这次江未已经能真心实意地鼓掌,感叹道,“你有很多好朋友,真好,他们都会默默陪伴你。”
听到这话,沈淮棠的手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指甲死死掐入掌心:“可是我总有一天,会看不见的。”
吃药以后,她就看不见异兽了。
或者说,吃药以后,她就短暂地变回正常人。等药量足够,真正治愈的那天,或许就是与它们的诀别之日。
说完,她甚至在想,曾经母亲擅自停药藏药,是否有着极其相似的缘由?
但这是不对的。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江未理解她的意思后,陷入沉思,“阿棠,既然遗忘是无法避免的未来,那你要不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把它们都记录下来?”
他仍紧紧握着她的手,温和地细细摩挲着她的掌心指腹,充满安抚性的动作让她的情绪暂时平静些,努力聆听理解他接下来的话语。
“你看,我就很喜欢做收藏本,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就单独做一栏介绍。可以画图,写文字,记录的方法可不止一种。”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上次我们不就将蛇三画出来了吗?虽然那只是个雏形,但我已经大概能看出来它到底长什么样了。”
沈淮棠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指。
“心动了是不是?你要想做,随时可以开始。”江未的声调笑吟吟的,在一片黑暗之中更显得温柔,像冬雪后的暖阳,“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也只有你可以和他们交流。”
“所以,趁着他们消失之前,赶紧记录下来,好不好?”
沈淮棠有些迟滞地颔首,心里有陌生的情绪在涌动,细小的涓流蜿蜒流去,带起一片枯萎的森林重新呼吸到氧气。
他们开始讨论具体如何实行计划,要怎样去记录异兽的各项信息。
大多时间,是很有经验的江未在出谋划策,沈淮棠断断续续地提些意见,或者简单地介绍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