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棠靠在江未的肩头,再次看向遥远的天边,流星仍在不停滑落,给高山起伏的边缘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
她感觉他在温柔地抚摸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落在耳边的声音也轻轻的:“阿棠,谢谢你。”
沈淮棠抬头看他波光粼粼的眼。他的指腹浅浅地落在她脸上,眷眷抚过,似是捧着无上珍宝。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然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到最后,他也只是克制而温和地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挽至耳后。
“抱歉。”他松开这个拥抱,露出一个平静而疲惫的笑。
沈淮棠分寸感极强,并不对此有任何评断。她没有恢复记忆,若是一反常态地主动安慰,倒像是在可怜他,也违背本心。
可她也不忍心无动于衷,片刻后,只伸手捏捏他垂落的指尖:“我们坐一会儿,把流星看完吧。”
他们爬上越野车的车顶,一个盘腿,一个坐在边缘晃荡着双腿,又开始喝金秋酒吃蜜瓜。
只享受当下,倒有另一番惬意。
暧昧的气氛略有留存,却被强行按住,尽量不去想。
醉意染上江未的脖颈脸颊,他仍然聊着趣事,就算提起曾经,说的也大多是平淡琐事。
例如,在他的印象中,沈淮棠就是一个无敌睡神。
虽然他知道那是药效副作用,可亲眼看着她平日里在他店里偷闲时,或是在教堂长椅上听礼拜赞歌时,以及在沙滩边晒夕阳时,总能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就睡过去……还是小有震撼。
沈淮棠对此保持怀疑,按照他们所描绘的她曾经的性格,很是严谨警惕,怎会如此没有防备心?
江未想想说:“你那时跟我说,只要在自家床上睡,就会噩梦缠身,这或许是一种创伤后遗症。”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人不能不睡觉,既然在家里睡不了,在外面控制不住睡着倒也说得通。
——精神药物所带来的嗜睡,那可是真正的“昏迷”。
不过,她如今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过激的情绪,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
母亲,妈妈,沈如风。
沈淮棠每次看到她的照片,身体里会泛起本能的爱意与苦楚,可无法探寻来源。
她只能从别人口中,或者日记的只言片语中寻摸到一些岁月的痕迹。
母亲生她、养她、看顾她,待她年纪大些,便开始照顾患病的母亲。
她们血脉相连,盘根错节纠缠十几年密不可分,而后母亲的离去,似是手起刀落,将那虬结在一处的联系连根斩断,给沈淮棠带来前所未有的灭顶打击。
在此之前,沈如风是一名音乐家。
作为家中受宠的女孩,她很小就拥有一台钢琴,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稀有昂贵的乐器。
她的前半生,就像她的名字,如风般自由自在,年纪轻轻就写出无数人羡慕的细腻悠扬的调子。
沈如风给予女儿优渥的生活与满溢的爱,耐心地教她认字念书,弹琴唱歌。
夏天时,她们穿着款式相仿的雪白连衣裙手牵手去逛街散步,一人买一根绿豆棒冰。就算是寒冷的冬天,她们兴致来了,也会坐很长时间的火车,去遥远的北方旅游,只为看一场难得的漫天大雪。
直到上学的年纪,沈淮棠都不想离开母亲,沈如风抱着她说:“想妈妈的时候,就站在有风的地方,就是妈妈在拥抱你啦。”
后来,母亲生病了。
她的精神分裂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正常人并无差别——长时间地在床边看书,或者弹琴,与她交流的时候,也如幼时那般温柔可亲。
但偶尔,她弹琴到一半,会开始歇斯底里地砸琴,而后伏在琴键上大哭,不让任何人靠近,固执地认为有人要害她。
她说,总有人教唆她变成真正的风,从楼上一跃而下。
所以沈淮棠和护工需要时常盯着她,让她好好吃药,不能藏药,也得防止她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因此,曾经的沈淮棠总是精神紧绷、控制欲强——和病人讲不通道理,只能尽可能地去预防一切可能会发生的危机。
这几乎让她精疲力尽。
可每次看到母亲痛苦,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母女连心并非空话。
病情恶劣的时候,沈淮棠只能送母亲去住院。医院的探视时间有限制,需要主治医生批准,大约半个月才能见一次。
母亲很依赖她,每次见面都像个委屈的小孩,讲述自己在医院特别听话,为什么还不能回家呢?
沈淮棠只能哄着,带些书籍或是音乐玩具,给她在医院里打发时间,等医生允许回家观察后,再将她带回来。
如此,循环往复。
循环往复。
那应该是一段非常煎熬的日子。
放不下生病的母亲,又得忙于自己的学业与生活。
可是沈淮棠现在并不记得那些细节,唯剩对流年中那个焦头烂额又彷徨失措的少女片刻的怜惜。
江未认真地听着她简单的诉说,不置一词,只温和地颔首,似乎理解她所有的言下之意。
沈淮棠想,以前她应该也和江未说过不少母亲的事情吧,不知那时候的版本与现在有何不同?
可她没有问,没有必要。
此时有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长发,又温柔而走,她眯了眯眼。
沈淮棠决定转移话题,问道:“说说看,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呢?”
江未撑着腮帮子,思索半晌说:“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她并不意外。
不少东亚父母似乎都有这个问题。
而江未继续说:“我和我哥的房间里,一直都装有监控,后来我跟奶奶离开便罢了,我哥直到成年,监控都没有拆。”
仅此一句,沈淮棠的脖颈仿佛被掐住,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直接将她淹没。
“你们……没有反抗过吗?”沈淮棠忍不住问,难以想象要怎样忍受如此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