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治不了。”柒吾冷声回应。
目光死死地盯着男人,如暗处蛰伏的毒蛇,男人不屑地看着她,下一秒却被冰冷的手枪直抵住心口。
柒吾说:“我没办法给活人做手术,这是我的原则。”
“哪有不救人的原则?”
男人步步紧逼,多年帮派混迹经历让他见过太多大场面,所以并未将柒吾这小打小闹般的威胁放在心上。
黝黑的枪管折射着淡长的光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猛地握住枪管,男人端着枪托,却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外力生生将枪口拉转、偏移了几毫米。
“请您离开这里。”仿生人有职责阻止随时会引爆的暴力冲突,它介入两人之间,开口宣读警告:“您的行为将触犯北大洲联盟制订的多项法律条款:暴力武装冲突、非法入侵私人住宅……包括,给我的代理人施加人身威胁。”
男人笑出了声,满是嘲讽与荒唐,不痛不痒的警告能耐他何?爆裂的子弹可不会讲道理。
他反手掐住仿生人的胳膊,挑衅似地捏得越来越紧,树桩般粗壮的机械臂不断发力,将仿生人表面一层仿生皮肤磋磨裂开,露出里面蓝点闪烁的电镀层。
骨骼没有断裂,但小臂的仿生皮肤几近损坏。
柒吾看向仿生人严肃的脸庞,一瞬间她也有点想笑,并非源自它衷心护主的感动,相反是觉得它莫名其妙、不理解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它没有任何武力值,对方也不屑于搭理它,所以,这么做有何意义呢?
而自己,还要替它重新维修仿生皮肤。
柒吾是无语地想笑。
男人和她依旧僵持不下,各自的枪口对准着对方的命门,互不退让。
但手术椅上的里斯,濒死的大脑无法再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在死亡,他像是一盏全数流沙将尽逝于底端的沙漏。
柒吾再冷漠无情,也绝不会放任这个结果发生。她对仿生人使了个眼神,让它拿过自己的手枪,仿生人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接力握住枪柄,手指牢牢箍紧。
柒吾看着仿生人,说道:“对准他,在我回来之前别动。”
“艹,你去干嘛?你让他拿枪对着我干嘛?要杀我啊?”男人看着柒吾迈步离开,心中开始焦急,“里斯呢,你特么彻底不管了?”
“闭嘴。”柒吾扭头道。
她绕到隔断墙后摆放医疗药物的区域,打开其中一个冷藏箱,箱内空空落落没有多少药剂,她拿出一只安慈医疗的治疗药剂,翻看了一下生产日期,确认还能使用后,才拿起在手心。
柒吾回到了手术椅前,手里还拿着一只白绿色渐变、科技感满满的注射器。
她推动药剂泵头,将药剂混合,随后对准针头,一把插进里斯的左侧胸口,里斯猛喘一口气,胸膛不受控地剧烈颤动起来。
男人皱眉,既震惊药物的强效作用,又担忧里斯能否挺受住这剧烈的挣扎。他收起了重型机枪,来到里斯面前,不停呼唤他的名字,想要确认他意识是否清晰。
但里斯没有任何回应,剧烈颤抖的胸膛几乎要折腾得他的心脏爆断血管,男人对柒吾高声吼着,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柒吾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十秒后将针头拔出,她慢慢说道:“安慈医疗的4型生命康复剂,四千一只,免费送给你了。”
话音未落,里斯的胸膛已趋于平静,心跳声也变得如擂鼓般节奏分明。
柒吾站起身,从仿生人手里拿回左轮手枪。她站在仿生人身前,手枪贴着它的胸口拍了两下,眼神虚虚看向手术椅附近的两个帮派成员。
她本不想和“灵蛇帮”的成员扯上关系,却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某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款药的治疗效果很强,半只脚跨进鬼门关了都能拉回来,但只能暂时维持心肺功能,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赶紧送去义体诊所。”
男人了然,扛起手术椅上的里斯,低声对柒吾说了句“谢谢”,旋即出门离去。
哦对,那扇门已经被锤烂成一片废铁,笔直地倒塌在地面上。
柒吾深呼吸了一口气,计算着重新安装房门需要多少钱。但算得再多也没有意义,毕竟她的账户都是赤字,无非是把贷款余额刷爆,等着银行的工作人员找上门讨债,最后把她送进监狱……
她头脑发涨,太阳穴隐隐作痛,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拉过手术椅旁的滑轮座椅,坐在上面,整个后背都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她看向仿生人,眼神疲倦地说道:“你挺有正义感的嘛。过来,躺手术椅上,让我检查下你正义的成果。”
仿生人的小臂滋滋冒着小簇火花,电子传感器轻微损伤,已经无法弯曲小臂。闻言,它乖乖按照柒吾的直视,坐到了手术椅上,它丝毫没听出来她言语中的讽刺,甚至还有些被褒奖的愉悦。
柒吾替它修复着仿生皮肤,填补电子材料,仿生人则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75没有给那个性命危在旦夕的男人做手术,却愿意一次次地治疗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仿生人第一次有了想要探究谜底真相的欲|望,它问道:“您为什么不愿意救里斯先生?”
柒吾有些讶异,挑眉瞥了它一眼,“没有为什么,别问这种傻问题。”
“但您愿意救我?”
将它从钢铁废墟中捡回家,修补完整残破的躯体,直至“起死回生”般重新赋予它生命的,是75。
柒吾没有抬头看仿生人,手上焊接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人类的生命总是很脆弱,稍不注意便会从我的手中流逝。而我很懦弱,不想背负太多人的期望,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死亡,不受控的死亡,只会让我更加惧怕。”
她缓缓抬眼,眼瞳微颤,“但你不会,你不会死亡。至少,不会有肉|体层面的死亡。”
或许曾经的她,会在梦中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会接手DX的诊所,成为一名还算厉害的义体医生。
仿生人攫取着信息,试图理解她的所思所想,多项未知信息却依旧充斥在疑惑的情感中,他又一次发问:“您在害怕什么?”
柒吾手下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她凝视着仿生人湛蓝色的眼眸,她有些不明白仿生人为什么会展现出好奇心,它表现出的功能实在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对方的身影投射在瞳孔中,仿佛在互相试图、窥探彼此的内心。
长久的寂静后,柒吾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干哑,她缓缓说道:“我害怕的东西你永远都不可能会懂。”
这个禁忌的话题一旦提起,所有情绪便不由得她控制了。她有着人类的高傲与孤独,对着仿生人讲述道:“因为DX就死在了你坐着的这把手术椅上,被我亲手杀死……所以,我再也不想给任何一个活人做义体手术了。”
她用手指掐着仿生人柔软的皮肤,剐蹭、描摹着血管的走向,她继续说:“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一条条纤细的血管时,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血管被刀刃割断,血迹喷涌而出,四溅染红周围的一切……手术椅上的人会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瞪着我,而暖热的血液,仿佛也会溅上我的脸颊。”
她墨色的眼眸死气沉沉,像一滩赤潮的海水,“我忍不住地想,他们也死在这把手术椅上吧,就跟DX一样。”
这种眼神,仿生人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它开始思考,颈侧的蓝色呼吸灯频闪逐渐加快,但它找不到合适的语句作为回应,也不明白她的感情,恐惧、害怕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柒吾轻笑一声,“但你只是个机械造物,一个会说话、有实体的工具,没有自我意识,永远都不会是真正的人类……但你的存在,远比成为一个人类要来得轻松。”
仿生人,可以吞没所有的污泥,不会呕吐、不会反扑。
而工具,就要充分发挥其作用。
她说:“我突然有了个更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