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愿猜测崔梅应是逼迫,或者以事成之后放她们出皇陵的条件为诱惑,哄骗她们下墓偷盗陪葬的和璧隋珠、奇珍异宝,而后将所有的尸骨全部葬在无人问津的南陵。不得不说崔嬷嬷心细如发,拿着守陵人出逃当幌子,掩藏死亡的事实,又塞进新人粉平皇陵人数。
逻辑清晰,口条朗朗,慕朝只恨自己双手双脚被捆索,不能拍手叫好。
姜时愿眼神因为戒备带着一丝锋芒,又想起曾在通缉榜上看见案吏描绘,慕朝轻功举世无双,不然也不会大理寺追击几年也了无音讯,又转了话锋:“你的轻功好到什么程度?若我放了你,你能不能顺利躲过驻守的禁军,逃出皇陵?”
慕朝似有些骄傲:“自是没有问题。”
“那我与你做个交易,我助你逃出,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去大理寺传递个消息。”
这话倒是有些出乎慕朝的意料,她不央求自己带她逃出皇陵,反而只是帮她递个消息这么简单?
慕朝铁链随着手臂的牵动而收缩作响,似是无奈地抬手,暗示着如今他已沦为阶下囚还有得选吗?又甚是不解地看着姜时愿:“你甚至都没问过在下没什么关在这里,就不怕在下是坏人吗?”
姜时愿:“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而且我对登徒子的风流往事向来没有兴趣,也没闲情在此刻打听。”
话间冷漠,慕朝闻言无趣地咋舌。
就在此时,姜时愿从地上随便拾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利剑,对着他四肢的铁链就是砍去。
一阵零碎的闷声垂地。
失去三年来不断的沉重负累,慕朝紧咬着牙关,额间沁出细密冷汗,依靠着石壁缓缓喘气。
被困在南陵三年,他都快忘了自由是什么气味,只是此时天时人和,让他鼻尖嗅到姜时愿衣襟上淡雅的草木香,暗香浮动,侵占着她的五感。
而再次垂眸,那抹倩丽的身影已经娉娉婷婷走至洞口。
慕朝淬了一口血沫子,说道:“还以为你会直接求在下带你逃出皇陵。”
“即便今日求你带我逃出生天,可我依旧是个见不得过,摒弃姓氏的逃犯,宛若阴沟暗鼠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姜时愿带上幕篱,微风吹动着轻薄白纱,她从怀中再次取出火折子,微弱的烛光碰到烛芯,化成一缕青烟,她仰头望着清月:“我,姜时愿,要靠自己,清清白白地走出皇陵,步步走到那个人的眼前。”
“切记七日为期限,将消息带到大理寺。”她顿了顿,别过脸去,及不乐意补了一句:“多谢。”
声音尤冷。
—
新月下,瞬影越过重重人群,振翅几下,抖落如雪的捷毛,信鸽似有目的般停在新嫩枝丫上。
小吏心领神会,取下绑在腿上的信笺,弓身快跑着越过层层压抑高耸的青铜门,最终伏跪在端坐于长座之后,隐在堆积成山的卷宗之后,青年眉眼低垂,颇为书生气的手执着狼毫。
窸窸窣窣,并未停歇,又转尔阖上一本卷宗。
淡淡甜腻的桂花香消弭在血腥之中,解下的青鬼面具旁放着甜江月的食盒,当那修长指尖再想捻起糕点时,却只摸到触底的空盒。
这时恍若水墨勾勒的眉眼,才徐徐敛起,顺势施舍给了还在俯首跪着的小吏。
小吏扫眼看上金丝楠木案上的面具一刹,霎时僵直,收起不安分的目光。
脖颈如贴冷刃般寒颤,差点就犯了大忌讳。
魏国公的真面目至始至终都是个迷,很多人热衷去揭开这背后的真容,但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
小吏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魏国公未戴面具之时才最危险,一言一行皆都是他对人心,铲除不臣之人的试探。
小吏低垂着头,以防万一,还阖上了眼,小心呈到谢循眼下:“国公,大理寺暗探递来的消息。说是今晨有位来路不明的乞儿递给了大理寺递了则消息,似乎是皇陵生变,少卿李奇邃闻言大为震惊,已经准备动身前。”
谢循无动于衷,而后拂到一旁。
国公始终难以琢磨,倒不是仅仅因为面具遮住五官教人难以凭肉眼辨别此人的情绪,而是他的言行都极具克制、冷淡,如玉般不留任何趁虚而入的裂缝。
小吏:“尚不知皇陵发生何事,典狱需不需要提前出手拦下大理寺的人马?”
又是一卷卷宗被搁下,而此时的谢循略有不同,他隐隐地攥紧木简,骨节泛白。
风起帘拢,呼吸不经意之间被拉长....
皇陵啊...
记忆中模糊的女子好似也被发配皇陵。
这六月以来,他能忆起在那抹毅然信步走向关外的背影,忆起那双含泪不坠的双眸满是对他的憎恨,记着她的那句‘请魏国公定要等到我回京之时,前来索命’。
青年兰枝玉树坐于大敞的雕窗前,素白的海棠随风落在盘踞的衣襟上,日沐在他雪玉般的肤色上留下错落的光影。
谢循恍若水墨勾勒出的眉眼缓缓抬眸,眉眼明澈而沉静。
清隽绝尘的容颜融在簌簌而落的花语之中,若叹是谪仙下凡也不为过,只不过,这副“美景”和美貌终是无人欣赏罢了。
他眉梢一挑。
狼毫点在墨池之中,屡屡黑圈晕开在清水之间,污了清水。
他抬眸淡笑,望向满树海棠。
“二月仲春,是该远出踏春了。”
【1】出自《月出》,先秦,佚名。此为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