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巍峨的宫城墙上虽积薄雪,但观之仍比暗夜更为幽黑。
宫殿殿顶的四角大多是微翘的飞檐,点缀着有凌空之态的铜鸟金龙。
宫殿偌大,那些栩栩如生的铜鸟金龙在暗夜中总像是被钉在其间的困兽,被张着大口的宫门所引,怎么也绕不出去。
宫殿上绚丽的琉璃砖瓦与玺彩画在入夜后好似也汲了几分暗夜的墨色,透出深层的压迫感来。
李氏领着宫人前往乾清宫的偏殿时,只觉得那宫门似乎正张口等待着,等待着把人吞噬进去。
候在外头的宫人通报完后,李氏心急如焚,一向稳重徐缓的脚步不免有些急促。
殿外头是暗夜与压抑,殿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正浓。她进入这其间时,只觉得这炭火燃出的暖意烫得人心里忐忑。
她还未开口,座上的那人却低沉地给她抛了句话:“皇后,你教出的好儿子啊。”
李皇后定了定心神。这毕竟是乾清宫的偏殿,摆设也不像正殿那般空旷得好若能在心上砸个无底的洞。
此时皇帝身着便衣,殿内恭恭敬敬地跪着两名皇子,其中一个正是她的儿子。
李皇后爱子心切,行礼请安后正打算开口说些好话。皇帝不待她说,对着五皇子冷笑的同时,音调却很是温和动容:
“五郎啊,当年的事你也看不下去,也想来爹爹这里讨个交代吧。”
端王木然地抬起头。五郎与爹爹,他们私下里极亲近的称呼,忽然被明摆在了此处,只让端王冷汗涔涔。
他开口想说,却不知还能说出什么,所有的音色全在喉间凝结住了。
“你干得很好,替杜康海翻案的同时,连当年他与梁永晏的密信都寻出来了。梁永晏劝他一同筹谋大计,哪怕最终道不同不与为谋,但他们为国解忧之心日月可昭,不应蒙冤折辱,你是这意思吧?”
梁永晏是三皇子成王的名讳。皇帝这样淡漠地直呼名姓,让端王的心头漫上极度的恐慌,话音都颤抖了起来:
“父皇!儿臣并不知这密信从何而来啊。儿臣事先不知,绝无此意啊……”
偏殿中只剩下五皇子端王哆哆嗦嗦的声音,李皇后见之不忍,忙行礼在旁劝道:
“陛下,五郎年少不知事,也不知是何事触了陛下逆鳞。还望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年少不知事!”
皇帝听见这话,握于手中的卷宗也愤而掷地。殿内的人一时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偏殿内传荡着皇帝怒极的声音:
“你当年给他选正妃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他年少不知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还同朕说他少不知事!”
“臣妾失言,望陛下恕罪……”李皇后性子怯懦温吞,一见皇帝发怒,更是不敢多说旁的话,只得行礼请罪起来。
成王梁永晏是圣上的逆鳞。端王万没想到小小的一个杜康海,居然能扯出这个忌讳来,更是不知他与成王的密信是如何混进了其中。
皇帝训完皇后抬脚走到了端王身旁,端王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皇帝的腿,口中喃喃:
“父皇……儿臣真是无意啊……儿臣不知道啊……”
皇帝见他恐慌中做起孩童撒娇一般的姿态,俯下身拍了拍儿子的脸颊,似是叹息地说了一句:“五郎啊……唉……不中用了……”
此话一落,端王的心仿佛跌至了谷底。他松开了抱着父亲的手,整个人似乎都散了架,耳边皇帝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近几日挑个日子,回封地去吧。”
“父……亲……”端王几近徒劳地呢喃了起来,但殿中无人回应。
“夜深了,都退下吧。”皇帝兴致索然。
殿内的众人听了这话皆如临大赦。皇帝在抽步往回走时,目光在一直不发一言的太子身上流连了片刻。
太子感觉皇帝的脚步在往他这儿靠近,随即头上便传来了一阵钝痛。
他很不客气地拍打了他的头。那力道算不上大,但指间的玉扳指却冰冷坚硬,扣在头上满是钝痛。太子正了正身板,父子二人间什么都没有多说。
等众人退出乾清宫的偏殿时,端王谢绝了李皇后的关怀,对着即将上辇回东宫的太子冷声问道:“这一切是你的安排吧。”
“五弟怎么无端说起这样的话来,能在封地安稳一世也是快事。”
“你!”
太子的语调很是轻快。今夜他恍若是突然有了要兄友弟恭的兴致,独身凑到端王身边。
宫内人多耳杂,端王也怕高声议论会泄露私事,只得压低声音对他说:
“是你一早就串通了乐坊司,合在一处摆我一道?”
太子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可惜啊,三弟的前车之鉴在那儿,五弟就算憋屈,也不敢说是自己偷摸联系上了乐坊司,然后被乐坊司算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