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未等他摸清卦象,便听身后人潮骇然惊呼。
他抬头,只见海面之上,有一人缓缓走来。
林羽额角血与海水相融,一路漫延至眼角、肩颈,与赤红嫁衣融为一体。
她一步一步走上岸来,让人们恐惧的,是她手边的鱼。
女子单手抓着鱼鳃,将那条身长八尺、宽二尺的银鱼拖上了岸。
“咚!”
鱼被甩在祭台之前,林羽仰头望向上边的人,眼神不屑:“这就是你们祭祀的‘龙王’?”
道士被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村民们亦然。
这般大的鱼,便是三名壮年渔民合力,也未见得能杀的了,如今却被这个十七岁的女子单手拖上了岸。
岸边林羽身姿挺拔。
晋昭看着林羽,嘴角微微扬起,眼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见着所有人不说话,林羽蹲下身,剖开鱼腹,扯出锦书。
素手握着明黄锦缎,沾满血腥。
林羽抬高胳膊,扫视一圈,朗声道:“龙王传信!”
岸边顿时有不少村民跪下身来,皆是神色怯怯,唯恐触及天怒。
可祭台之上的道士却是眼底阴云暗涌:“你一女子,凭何替天传信?”
林羽回望过去,神色如常:“我能入海侍奉龙王,如何就不能替龙王传信?”
道士沉默,半晌无言。
林羽垂首,展开锦书。
“今闻东海之岸,海妖作乱,勾结妖道,冒吾之名,搜刮民财,伤人性命,寡人甚怒。”
“然,念心赤诚,姑不降罚,望苍生明目,莫再为妖所祸,脏吾威名。”
林羽念罢,收起锦书,望向远处的晋昭。
晋昭颔首,高声喝道:“拿下这两个妖道!”
人潮顿时惊哗似浪起。
可有龙王传信在前,无人敢阻拦。
警卫上前,将两个道士死死押住。
“那信定是假的!”道士不甘,厉声辩驳,“龙王怎么可能让她传信!大人!您不能就这样抓我们!”
可晋昭只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身看向林家村的村民们,高声道:“龙王既有旨,我等自然不能不从!海妖已杀,今日便将这妖道陈投入海,以告龙王!”
道士顿时慌了神,左右挣扎,喝道:“当今天子都礼重道士!你怎能将我等当成祭品投海!”
“不是祭品。”晋昭看向他们,道,“龙王慈悲,若尔等无过,自会将你们送回。”
“一如那些被生祭的女子。”
道士张张嘴,终究说不出话来。
半晌,只留一句无力的低语:“我同她们怎能一样?”
可晋昭根本不看他们,只侧首,示意警卫,将二人投入海中。
海面波涛不惊,吞下二人后又归于平静。
晋昭走上祭台,提笔,在黄纸之上落下四字。
《祭龙王书》
……
炉中香灰燃尽,海面再无声息。
所有人都知道,两名道士回不来了。
晋昭捻起纸张,步下祭台,面临天公。
海浪之前,青年嗓音清润似鸣玉。
“昔先王既有天下,焚草木、缚虫蛇,驱妖害于四海之外。列臣彰天子德行,驱妖患、稳山河,故有天下万世太平。
而后王德薄、臣民轻,四海之内再起妖害……”
“王德薄”三字传入众人耳中。
海岸,一名警卫微微抬首,皱了皱眉头。
……
海风呼啸,时而隐没晋昭声线,天顶曜日轻移。
“……今投妖道于海,以告龙王。若海怒平息,翌年五月,毋须海祭,十日之内,请降甘霖。”
日华照耀下,晋昭抬手,黄纸随风而去,隐入海面。
“此事,便就此作罢吧。”晋昭回首,看向日头底下的村民们,“若龙王无怒,十日之内,自会降雨,往后,五月海祭,也不必再办。”
村民皆是无声。
晋昭语罢,便带着林羽离开了。
因着田里还有农活未完,在晋昭离去后,所有人都散开。
而跟着晋昭来的一名警卫,却悄无声息回到海边,潜入海中。
……
“他们怎么就这么好骗?谁人说点什么都会相信?”林羽仰头看着天空,如今已过夏至,这些日子不降雨才奇了怪。
按说,这林家村的农民、渔民不少,应当人人都清楚这点,可就是没人出来质疑晋昭。
晋昭没有回答林羽,只看着远处排列整齐的青田。
高低均匀,毫无参差。
远看过去,万千青苗融为一体,从众而生。
……
而海岸处,警卫抓着黄纸,浮出水面。
日光下,黄纸已被浸湿,其上字迹晕染,有些许模糊。
可“王德薄”三字书写的格外端正,纵是笔墨晕染也能看出原形。
警卫上岸,抹去脸上海水,轻轻捧着纸张,笑出了声。
如此,也算是大功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