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
周玉扬冷笑一声,咬牙撑起自己的病体,终于稳稳靠上床架,枯瘦的手费力地抓过一个棉絮枕头,好不容易把它放到身后,可一连串动作仿佛耗尽他所有的力气,险要将肺脏咳出来的咳嗽声迭起,直至嘴角流出血迹。
“我……活不长了。”他吞咽了声,没有光亮的眼眸轻轻阖上,语气中难掩落寞,“可他们竟……连这几日都……都等不及。”
徐简行道:“反诗案上达天听,眼下官府已查到永昌商行,你死了,这案子才是真的死无对证,介时即便陛下不以谋逆问罪你的父亲,但他教子无方的责却不得不问,无论如何都将重创荣国公府。他们自然巴不得你早死。”
“你怎知……”周玉扬错愕睁眼。
“此前不知,如今明白了。”徐简行笑了笑,“永昌商行真正的掌舵人,其实并非是你吧?我想了许久都未曾想明白,为何你如此势单力薄,能短短几年之内创建一个如此宏大的商行。背后若无人相助,凭你一介病体,几乎不可能。”
周玉扬垂下了头,仍选择了沉默。
徐简行寒眸微微眯起,“周玉扬,你还准备替他们遮掩吗?”
望着眼前人,清朗的面容泛着贵气,身穿锦衣华服,头戴青玉小冠,举手投足尽显雍容,只有锦绣堆里长大的儿郎才有如他这样的气场吧。
哪怕只是随意地眯了眯眼,周玉扬都能从中读懂压迫。
京城贵胄,翩翩玉郎。
是他一世都装不出的模样。
也是他,最恨的样子!
明明,他的父亲也是京城众人追捧敬仰的荣国公,而他却要被践踏入泥……世人眼中他是被遗弃的奸生子,人人皆可唾弃,永远见不得光,卑微又可怜。
这又如何?既有的身份他抛弃不掉,无法像他的父亲随意抛弃他那样,将自己的身份丢开,他一生未入公府,却一世都无法从那座魔窟里逃离,他一直在不甘与悲恨中挣扎。
所以,既然他死期将至,那挑几个人给他陪葬又何妨?
“遮掩?不,这不是遮掩,真相本如此,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借永昌商行传扬反诗,谋逆大罪又如何?我已是将死之人,我不怕死,反正这恶心的人生我早便不想过了,能拉周家人陪葬,我也死得其所!生而未养,他荣国府要为他们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他边说边咳,但也许是想起这些年来所受的欺辱,气极恨极,这一连串的话竟被他说的异常流畅,也异常清楚。
徐简行不知自己触及到他哪片逆鳞,让他忽然如此激动,一下也摸不准该怎么跟他交谈。
他是个案犯,却也是个悲苦可怜之人,司法之外的地方,徐简行还是想给他留一些余地,不用刑讯逼问的法子对他。
“你是大理寺少卿徐简行?”见他不语,周玉扬捂着胸口,冷笑道:“你是燕国公一脉的佼佼者,生来尊贵,受人敬仰,你自然体会不了我的恨,踩我入烂泥的那些人,是我的亲人,呵,多讽刺啊!”
“生时他们不待见我,那我就要他们陪我赴死,徐大人,你快命人拿我呀!我就是有反心,覆了一个小小的荣国公府哪里够啊,倾覆这王朝、这天下才好,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愤慨,到最后竟有些疯魔地笑起来,直至气息不稳,大口地呕出了血。
徐简行皱着眉,默不作声。
周玉扬身上对荣国公多年的恨意,他化解不了,也没有闲情去化解,只是觉得,何苦?
此人何苦,连自己都不愿放过自己。
践踏他的人里,何尝没有他自己?
“周玉扬。”徐简行忽然唤道。
而后见他起身逼近床榻,盯住周玉扬的脸,继续道:“无疾,有没有一把红伞?”
提起无疾的名字,周玉扬眼里一闪而过的一抹惊色被徐简行捕捉到,顿时心中有了判断。
“是他,你的背后之人,也是买凶杀你之人,是无疾。”
“你怎……”周玉扬急急避开他的目光,将头偏至一旁,而那处长桌上摆放的,正是无疾赠他的棋盘,方才带恨的眼神,在此刻不禁柔和下来。
“大人要问什么?我并不认得无疾。”
徐简行直起身,顺着他的视线走到长桌前,抓起一颗白子在手上把玩,压根没将他的话放在眼里,淡淡笑道:“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吗?”
说着将白子投入装黑子的棋罐中,冷静的声音随后响起,“是十二他们问出来的,我进来前他们告知了我。听说近来他常伴你左右,那这条巷弄的邻里应当有不少人见过他吧?”
“你……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找到他,了结反诗案。你想用你的死把这个案子强行阻挡在你这儿,他都派人来杀你,却还是要替他遮掩,那本官偏不遂尔意,即便你死了,即便连他都活不成,这案子也查的清。”
说完徐简行拂了拂衣袖,长笑欲出门去。
周玉扬不想这人仅凭只语片言,竟能猜到无疾头上来,顿时有些着急,伸手想抓住他的袖口,却因为无力支撑,右手生生砸在床沿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且慢!”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