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是寂静无声的沉默。
宋琢玉方才露出的虎牙现在连一点点的尖尖都看不到。
“你不许问。”他想了一会儿刚才的感觉,然后发现许应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问题。于是大着胆子握住许应伸出的那根手指,连哄带骗地把人塞进去,道:“睡吧。”
秋日的风凉凉的,许应瑟缩在被子里,被温热的气息一撩,止不住地打了两个喷嚏。她悄悄掀开被子的一角,眼神只来得及抓住那人慌不择路离开时,留在门缝中的一角白色衣衫。
脑下的枕头被许应揉圆捏扁,她有点害羞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大胆有点直来直去,待她将一切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发泄完成后,才按着自己的胸口,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宋琢玉,你喜欢我。”她的食指从嘴唇上一点一点地移过,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嘴唇一定很红。
“我也喜欢你。”她的手停在齿尖,停顿了很久,后面才跟上一句未出口的话,希望你千万千万不要厌弃我的这份喜欢。
她在与爱人吻颈相交的余温中睡去。
翌日醒来,夜晚的回忆在许应脑海中游荡,她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心思。拿着簪子的时候想他为自己绾发,洗脸时还要欲盖弥彰地揉一揉那带着酡红的脸颊。
当时在梁州受的伤已经痊愈了,伤疤之下的皮肉和神经快速生长,像烤肉一样从皮肤下冒出呲呲啦啦的痒意。
许应心想,这双手跟着她可是受了不少的罪,在家时被许建刚打,学艺时被纸条剐蹭,再挠的话,那可就一块可堪入目的好皮都没有了。
于是她忍者手上的痒,来到济源寺,向住持讨了一间空荡荡的禅房,平心静气地誊抄上一上午佛经,字字工整。手腕的酸楚代替了其他什么旁的滋味,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好女青年,许应揉着酸痛的手腕,不知道抄写佛经有没有用,但是,心诚则灵吧。
笺文在她的指尖翻飞,许应把他们码的整整齐齐,躬身交给寺中眉眼弯弯的小师傅。
去往前院要经过那一株供人许愿的桃花树,许应来时没怎么注意,离开前却被一张红色的绸带绊住了眼,再不能离开分毫。
她改变行走的路线,向桃树下走去,红色的符纸挂在最高的枝头上,受了半年的风吹雨打,上面的颜色已经变得深深浅浅,字迹也不甚清晰——“愿我早逝,永无来生。”
桃花最盛的季节已经过去,深秋的树光秃秃的,三三两两的红色许愿符纸挂在枝头,墨色在风雨晦暗中变得浑浊。
那时济源寺花海一片,她得落花眷恋,只在树下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肩头就有了一片粉色。
可是她并无任何赏花的意愿,她抬手漫不经心地扫落。庭中有人洒扫,留下薄薄的水雾,花瓣落地,如同跌入深潭,带着圈儿荡起不小的涟漪。
不知道当时是带着什么样的怨气写下的,如今再看,心中只剩平静无波。
世界上该死的人有那么多,贪财嗜赌的许建刚该死,坐享其成的弟弟该死,装聋作哑的妈妈该死,瞒天过海的双喜该死……
可是他们都好好活着。
只有许应一个人死了。
她的眼角透出释然的笑容,许应,宋琢玉,杨止歌,贺长龄都要好好活着。
“小师傅,我能把我写的这个取下来吗?”许应双手合十,对着小沙弥行了一礼,然后抬手指向寺中的那株桃花树。
“不可以。”小沙弥揉了揉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笑着说:“一切皆有因果,施主不必过分拘泥于过去的事。往前看才能活得坦然自在。”
“那我能再写一张吗?”许应问。
小沙弥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应凝思,悬腕几次,最终落笔道:“还是算了吧,我如今想开了。除了平安,无甚所求。”
“想开了便好。”小沙弥宽慰道。
*
许应揣着求来的平安符下山,在山脚被人截住。
是昨日那个红衣女子。
来往人多,那女子不由分说便把许应推进马车。
许应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从心底觉得她没有什么恶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姑娘,昨日多有得罪。”那红衣女子回道:“我们公子想见你一面。”
水榭楼台的簇拥中,一个清癯的身影静静地立着,风卷起他的衣摆,那人依旧不为所动,坚定地等待着什么人。
“别吓着她。”杨修云面容苍白如纸,温声屏退众人。
一天不见,许应觉得这人的病容更甚,俊朗的面容似是纸糊的一般,没有任何生机。
“你找我?”许应不敢走近,怕一口气就把这人吹散,“何事?”
杨修云唇边牵起一抹浅笑,朝着石凳微微颔首,示意许应坐下。
“你别怕我。”柔和的光影镀在杨修云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他的鼻尖投下暗色的阴影,给他增添了几分活人气息,他温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杨修云的目光温柔缱绻,一寸一寸地掠过许应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硬挺的眉眼,原本该有一颗泪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