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同文也记不清她先前是如何说的了,只是此时乍闻这番话,不免即问道:“什么消息?”
颜瑛略作犹豫,从身上拿出了一只银镶玉的耳环,伸出手,凑向了烛火旁。
“父亲见这只耳环可眼熟?”她问道。
颜同文把耳环接过,将坠在下面的那小指甲盖大小的镂空福字玉牌置在掌心,越看,似乎的确越觉得眼熟。他不耐烦地皱起眉,说道:“谁把这妇人物事放在心上,你有话直说,弗要学着外面那些人故弄玄虚的毛病。”
颜瑛垂眸应了声,又把下颔浅浅一抬:“之前姨母家的继哥是被程公子一位江湖朋友寻回来的,这事想必父亲已经晓得。只不料程公子这位江湖朋友日前仍尚在南江盘桓,巧的是,他有回去饮夜酒,遇着个口才了得的中年儒生,两人几杯酒下肚,那儒生酒意上头,口头上便越发轻狂起来。”
“他竟言……”颜瑛说到这里,略略一顿,目光落在颜同文手上,“这耳环是从祖母这里取走的。”
她缓缓把视线移到了他父亲的眼中,语气一丝不变地续道:“还说,他这回来南江,方晓得原来秀才的母亲——并无什么两样。”
“放肆!”颜同文倏地坐直了身子,另一只手几乎要把椅臂捏碎。
但或许是木制的椅臂太硬,他只觉掌心肉一阵生疼,这疼窜上头来火辣辣的,他的酒已经全醒了,背脊既热且凉,只知憋着口气,疾斥道:“污言秽语!”
颜瑛却看着他,一动没有动。
“女儿见识浅,只记得家里长辈过去常与我说,‘梁之正,本自上而下’。”她淡淡说道,“那人行止不端,嘴上不严,说不准下回便要传入戚老爷耳朵里,到时父亲也不好再去那老人家面前行走了,我和瑾姐便更不必说。祖父那里自然更是半个字也不能透的,否则恐怕两位老人家都要气出个好歹来。”
“好在。”她说,“父亲能处理好这样事。”
颜同文倏地把眼一瞪,脸色青红交加,越发难看:“你什么意思?”
颜瑛款款站起身来,开口时依然四平八稳:“女儿别无他意,就是觉得,祖母一定能明白父亲的决定。”
她说完这句话,便向她父亲端端一礼,告退转身而去。
直到她走出屋关上门,渐渐走远,也未有再听到颜同文发出一点声音。
明月高悬。
颜瑛看见颜瑾提着盏兔儿灯站在廊下,竟还能寥寥衬出两分节日气息——但只有她们两个自己才知晓,这漫长的一天过得有多虚假。
“戚府那边没事吧?”颜瑾迎上来,问道,“戚老爷可否挑剔什么?”
颜瑛缓步走着:“没有,只是问了问吴娘子的情况。”无非是有孕多久时日,身体如何这些常见的问题。
戚老爷那张脸的确冷淡,不过却也未有吝啬给她的赐银,还要她继续看顾吴氏这一胎。
颜瑾松了口气,与她并肩而行,一面又低声问道:“你把祖母的事,告诉爹了?”
颜瑛本也不打算隐瞒,见她已然猜到,便颔首:“自然是只能告诉父亲,这家里除了他,无人能与我们感同身受。再有,祖父那里要尽力瞒着,否则祖母若去,你我在这家里恐怕又有新人要对,不如请她老人家在那开了一面的渔网里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了。”
半晌没有回音。
颜瑛听见身边脚步声停了,于是顿住,转过脸便正对上颜瑾复杂的目光。
“怎么?”她问。
颜瑾默了默,说道:“我没有想到,你是打算这样。”她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话竟然是从颜瑛的嘴里说出来。这样的主意,不就是在威胁长辈么?
颜瑛也不以为忤,只是反问:“你觉得不妥?”
这问题在颜瑾的心里过了一遍,她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明白:她并没有觉得不妥,而是……太惊讶了。
惊讶于颜瑛,也惊讶于自己。
想到以后可能再不用担心在祖母那里发生什么于母亲、于她自己为难的事,颜瑾竟然隐隐也觉得心里松快了些,这松快甚至把她对东窗事发的担忧都掩了大半。
但惊讶过后,她不免又想起了不久前才发生在颜瑛和李月芝之间的那点枝节。
还好。颜瑾忍不住想,奶奶待姐姐这些年是好的,而且行得正坐得端,也没有什么把柄可被人拿捏。
姐妹俩这里正说着话,秋霜忽然提着灯跑来了。
“大小姐、二小姐。”秋霜向着两人上覆道,“太太和大奶奶她们进门了,说是……”她欲言又止地朝颜瑾看了眼,“间壁程公子家的灯笼被石头砸破烧坏了,程公子差了人过来,问二小姐得空时能不能帮他重新画一幅‘玉兔撞树’的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