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汤婆迎上来后,颜瑾便微微笑道:“烦你帮忙跑一趟把这些东西先送我家去,我这里暂腾不出手来,又想趁月夜未至,正好让祖母和奶奶她们再挑一挑祭品。”说罢,她即吩咐着秋霜分给了对方一包月饼当酬谢。
汤氏自不拒绝这些有好处的跑腿差事,她本有意和颜太太联络,此时更觉事有便利,于是忙堆笑应下。
颜瑾客气与她作别,踅步将欲往纸肆那边去,忽而心有所感,一转眸,正撞上对过处程近约投来的目光。
她蓦地一怔。
程近约好似平常般,从容弯起唇角,向着她,举步。
然而颜瑾仿佛也在这瞬间回过神,如见陌路,转开脸径自而去。
程近约刚迈开的步履随之一顿。
他略作沉吟,吩咐身边仆从:“你去看看她那里如何腾不开手,若要出力的,便帮一帮。”
仆从应喏而去。程近约远远看了会儿颜瑾的背影,转过头,继续往洗珠桥方向行去。
颜瑾并不需要任何人相帮。
她已尽力加快步伐,以免被程近约察出此刻在颜家藏着怎样一桩秘事,就连他差来帮忙的手下人她也拒了,缇卫司的探子是出了名的宛若鬼神,她生怕露出一点点痕迹被对方抓住。
或许在某一刻,颜瑾已突然明白有时候“隐瞒”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当不想去面对的时候,除了隐下它,埋住它,还能如何呢?
所以姐姐颜瑛从来不谈及生母,而程近约……她想,他不肯对外人道出难以言表之事,也自是合情合理。
就像她此时警惕风吹草动,担忧东窗事发。
压下心底的起伏波澜,颜瑾仍然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年过节时一样,这趟出门只是做该做的事,并无其他用意。
她买完月光纸回到探花弄,进门后状似无意地问了家人汤氏可有来过,得知此番安排确无意外,心下稍安。
颜瑾走进颜瑛屋里,向袖中拿出一样水绿轻漾的小巧物事,递到了她姐姐面前。
“如你所言,我在祖母的妆奁里只取了这一只。”颜瑾说道。
颜瑛放下绣花针,伸出两指,自她掌心拈起那只银镶玉的耳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辛苦了。”
颜瑾犹豫了一下,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颜瑛的眉目间滑过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不出情绪,顿了顿,方回道:“你我既不擅长,自有擅长的人去处理。接下来,过节便是。”
***
中秋节一向是全家团聚的日子,每逢此夜,各家各户多有祭祀、宴会等庆祝活动,颜家也不例外,早早就在庭院里设了饭桌和供案。
一大家子按着辈分在桌前落了座,郭琴儿把眼望颜瑛、颜瑾姐妹俩身上一转,笑道:“你们两个这是换了衣服还是没换衣服,不是说今晚要去和裴三小姐走月亮么?”
因着心里有事,颜瑾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祖母颜太太那里,乍然听着这句,不由微怔。
颜瑛却接过话,问道:“姨娘何意?”
“就是顺嘴问问。”郭琴儿还是笑着,“本以为你们今年同裴府小姐一起走月亮,能让我看着一回大姐你真正‘盛装打扮’的模样,到底是我目光短浅了,你一向对妹妹谦让。”
按照习俗,女子在这夜出游通常要做盛装打扮,郭琴儿这短短三两句,却是摆明了在拿姐妹两人做比较。
颜瑾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便听得颜瑛继续用一如平常的语气说道:“姨娘弗听外面人嚼口舌,自家里都晓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郭琴儿一愣。
颜同文也诧异地看向长女,脱口问了句:“外面人嚼你姨娘什么口舌了?”
“父亲见谅,我本不爱听那些,是以不常记得。”颜瑛说道。
颜瑾险些失笑,旋即及时抿住嘴唇,低下了眉眼。
母亲李月芝此时接过了话,说道:“琴娘你也太宠惯她们两个孩子了些,纵今年她们不与家里同游,让外人看了家中女眷,也该是太太的盛装最鲜亮才对。女孩家交际,打扮得体也就是了,再说有裴、戚二府小姐当头,她们再盛装也不过那么回事。”
郭琴儿神色又是一僵,不由向次位的颜太太看去,后者无甚表情,不知是听着还是没有听着。
却是颜老爷点点头,一锤定音:“我看她们两个打扮得都挺好,得体。好了,过节,开饭。”
这顿中秋团圆饭,颜瑛和往常一样,并未多吃几口。
月升之后,随着各家各户欢聚、祭祀完毕,闾里街巷间也渐渐涌出声响,人潮鲜亮,熙来攘往。
颜瑾跟着颜瑛出了家门,才知道原来她们还要等张氏同路。
“你我毕竟是颜氏女,于此事上本多有掣肘,是以还需得加个外人。”颜瑛看出她疑惑,便解释道,“而这个外人,最好是能让父亲心生忌惮却拿不住的,我思来想去,程近约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