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瑛同颜瑾说完了话,回后面的时候还是依照礼数先去了李月芝那里。
她今日是自作主张赴的裴府茶会。这件事,这对名义上的母女心照不宣。
“这是今日往裴府给大太太看平安脉得的诊银。”颜瑛面子做全套,自己拿了一两银子交上去。
李月芝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难为她,仅是趁水推船地默认下这番说辞,如常收了抽成而已。两人一说一答与平时无异,只是言辞更加简洁,微妙地隔着彼此皆不触及的雷池。
但这份心照却并不及他人。
颜太太那里很快得知了消息,回到家后便让丫鬟把李月芝和颜瑛都叫到了面前,又差小厮把颜老爷也请了过来,厅堂里一时大摆阵势。
“今我听人传,你前日往裴府,是未得家中长辈允许,自赴的裴三姐茶会之约。”颜太太说着,眼梢余光冷冷朝坐在下首的李月芝掠去,“我就说,也不曾听裴府来人请你过府去看诊,原来是自己心里焦急,连闺阁女子的体面也不要了。怎么,怕你翁翁给你招的夫婿不好,想去裴家的茶席上撞大运?只怕你这番运没撞着,已让人戳了脊梁骨,连累家里也被议论,不知是谁纵容的你这般不知教养。”
颜太太猛地一掌拍在椅子扶手,喝道:“还不跪下?!”
郭琴儿好似受了一惊,旋出声劝道:“太太弗要动怒,这事说不准是外面人乱传的,瑛姐对大姐姐一向有交代。”
颜老爷没有说话,只是手扶着茶盏,面色微沉。
李月芝站起身来,向颜太太道:“大姐的确是去给裴大太太看平安诊,当日交了银钱回来,那账册上是记着的。外面闲人不知内里,胡乱言语,太太弗与他们计较。”
“既是这般,便没有什么好争议的。”颜老爷此时偏过脸,也开口说道,“只是外人不知月娘允过罢了。”
颜太太扯着唇角一笑,径问道:“裴府是知礼的人家,裴大太太哪回要她去出诊没有过我这里的明路?这次半点消息没听着已是稀奇,我本没太当回事,不想外面里巷已都当个新闻传开了。”说着,视线直向颜瑛,“人家提到她们母女,能说的话可多嘞!”
在场众人都听得出,她口中的“母女”指的是李月芝和颜瑛,却也不是李月芝和颜瑛。
李月芝的脸色有些发白,颜老爷也皱起了眉头,郭琴儿垂目在傍边浅浅翘起了嘴角。
一直沉默站在堂心的颜瑛此时开了口:“里巷之间,七嘴八舌,本常因是非而近,也常因是非而远。那街头巷尾若一日没有话题论是非,才叫稀罕;好叫长辈们知晓,日前我在衙门里行走,还听着别人在传有个外县的中年儒生来南江后,借着寓居灵清寺中的便利,没少做些有辱斯文的事,据说他本要被官府拿了判刑,结果有人出钱出力把他保下了,这事传来传去,到最后竟有人说那背后出力之人是个妇人,而且是家有薄产,也知书香的有夫之妇,还有人信誓旦旦说那儒生曾如何如何地炫耀过。”
“这样匪夷所思的传闻也可流入街头,相比之下,我去为举主看个平安诊,实在不足讨论一二。”颜瑛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把眼看向正襟危坐在上头的颜太太,“祖母息怒,我知你老人家是为颜氏脸面着想,长辈们也不必太过忧虑,闾里常逞一时之快,他们无端端怀疑本站不住脚——倘我不去关心裴大太太的康健,只怕他们又要说颜家是过河抽跳板了——过后有了其他话题,自然懒得议论我们家了。”
颜老爷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长孙女,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颜瑛在面对这样的责备时能够保持冷静。
不,不仅是冷静,她竟还能扯出别人的闲篇来安抚家中长辈。
就在不久前,颜瑛在他面前都还是那个只要一听到关乎她生母的那些言语,哪怕只是一点暗示,也会难掩羞愧。
因为太过关注颜瑛的异常反应,颜老爷并未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反应也显现出了异常的起伏——颜太太自从颜瑛扯出那道闲篇起,背脊就绷得越来越紧,人也越来越沉默。
颜瑛说完这番话后,厅堂里安静了半晌。
郭琴儿听别人家的闲篇时倒也兴致勃勃,但听完后回神见颜太太竟然当真息了鼓,心中不免失望,正想着要不要再起头挑两句,便听得颜老爷开口说道:“好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后外面再有人提起,就说你和月娘都是知晓的。”
他这话是对颜太太说的。
颜太太也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一场眼见着要酿成的风雨就此翻了篇。
颜瑛不动声色地从颜太太身上收回了目光,道辞而去。
***
从檐外吹进来的风还是欠了些凉意,明明已近中秋,可屋子里却仍好像个蒸笼,颜瑾坐在窗前,心底发热,脑袋里也在发着热。
“小姐——”秋霜推门而入,急急奔了过来。
颜瑾定定把她看着。
秋霜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累还是吓,她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道:“大小姐猜对了,太太真差了春杏去寻汤婆,叫她与那……那人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