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瑾有些疑心是自己孟浪的举动惊到了程近约。
她早已发现了,他虽行止不讲章法,但却并非登徒浪子做派,这些时日她与他相处莫说言行丝毫不涉男女之私,她甚至都从不见他与张氏有亲近之态。
颜瑾不免又感懊恼,紧攥笔杆,小声向秋霜道:“我先前那样……是不是会让他轻瞧了?”
“不会的。”秋霜连忙劝解道:“小姐这般想,你与程公子左右日后是要成亲的,捧一捧他的脸又怎了,何况他们男子才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觉损了清白嘞!”
“我才不是摸他的脸——”颜瑾脸上更红,慌慌欲要解释,但话说到此处却又堪堪止住。
那病症是他的私事。她想,自己纵有惊虑,也不该随意与人言。
“你只当是我一时昏了头。”颜瑾叹了口气,又叮嘱丫鬟,“下回再见我这般冲动,务必紧紧抓住我的手。”
秋霜嘀咕道:“那我也要来得及啊。”说罢,悄悄把自家小姐多打量了两眼。
颜瑾这里作画迟迟不见程近约回来,不免又胡思乱想了一阵,落后强迫自己凝神静下心来,方勉强把捧他脸,不,是捂他耳朵的事暂且忘了。
“小姐,你闻着风里有什么味道没?”秋霜在旁边周围张望着,忽然问了句。
颜瑾经她一提醒,分出神来仔细嗅了嗅,闷咳一声,回道:“有些像……火药味,但又不像燃的鞭炮,哪里飘来的?”
“不晓得,这山林里头,四面八方都透风。”秋霜说着,随手用帕子把空气扇了扇,“先前不觉得,许是这会子闻久了,才有些呛人。小姐,要不我们先进屋里去吧?”
颜瑾没有动,笑了一笑,正要说什么,忽有个人从月门外大踏步地疾走而来。
她识得这是程近约身边的人,只见他进到亭中站定,向着其他人扬声说道:“这里事先停下。”言罢,转过来对颜瑾拱手一礼,“公子吩咐,此间略有骚扰,让我带小姐暂避。”
这人也不等她答复,径自做够礼数交代,便侧身把臂一伸,看似相请,却通身都是不容置喙的气势。
颜瑾愣了两息,下意识站起身,口中问道:“公子那里出什么事了么?”
这人却只说了句:“我只奉命行事,请小姐暂避。”
颜瑾忽觉这气势似曾相识。
一路静悄。
行至石林间,这程家仆从停在一处隐秘的缝隙前,伸手用力把石壁推得更开了些,叮嘱颜瑾两个侧身藏了进去,又说道:“勿现身,勿做动静,也勿寻灯影。”
颜瑾看着眼前的石壁又被他从外面用力推拢,渐渐只余一线光明。石腔内说大不大,说小,于她主仆二人也不算太小,倒够她能站也能坐。
颜瑾扶着粗糙不平的石壁,慢慢靠了上去,秋霜连忙把她扶住,却连自己也不太能站得稳。
两个人都有些腿软。
“小姐,”秋霜怯怯道,“外头这是怎么了?”
颜瑾没有说话,目光透过那一线石间缝隙向外望去,心里不觉已紧作了一团。
***
夜色渐渐沉入林间,遮住了石隙边最后一株草迹。
秋霜屈膝坐在地上,又往颜瑾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怎么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啊,都这么晚了还没人过来找我们,难不成这寺里的人也都出事了?要不然,就是程公子没有同别人说我们在这里,是以别人也寻不到这里来。”说着,自己越发心慌,“小姐,那我们怎么办啊?”
黑夜总是比白昼更显寂静,也更显动静,只身边人这轻轻三言两语,颜瑾便觉得悄冥了许久的空气突然沸腾起来。
她不知这种感觉是该被称为错觉,还是不安。
颜瑾思考了几息,说道:“他既叮嘱我们不露踪迹,无论如何,现时也不要去添麻烦,大不了我们就缩在这里过一晚,明日家里也该来人接了,外头纵有什么麻烦,也不至于守着我们到那时。”
秋霜经她这么一安抚,顿时踏实了不少。
只是颜瑾强作镇定地说完这番话,脑海里却又乱成了一片,她挂心着程近约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听他的话留在这里不出去,真地就算是帮了他么?她仍是忍不住心慌。
石壁内昏暗地看不清五指,颜瑾攥紧了手,好让自己还能感觉到在这寂夜里的存在。
时间的流逝她已不太清楚,只是就这么待着,一瞬像一刻,一刻又似一瞬,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草地上传来了脚步声。
她精神倏地一紧,不由屏了气,空着的右手按在地上,不动不弹地把眼盯着那线透着毛朦朦月光的缝隙。
脚步声停在近前,有人把石隙推开了一些,站在洞口弯下腰来。
桂花甜香随风淡淡拂在颜瑾鼻尖,昏暗中如梦般出现一团黄绿色的荧光,映出了洞边那张眉目昳丽的脸。
程近约就着手里的那团荧光,先拿目光在她身上检视了一番,末了,语气如常地说道:“外面亮,先用这萤囊缓一缓眼睛。”说着,把手向她面前一递。
颜瑾还有些没有回过神,下意识从他手上把东西接过来,垂目细看,才发现是一枚用葛纱做的囊袋,轻薄可见里面装着数只尾部萤萤发光的飞虫。
她认出来这块葛纱同他今日所穿的衣裳料子一样,且看样子明显是从什么地方随手扯下来的,心中微动,问道:“不是出事了么?你怎地又去捉了这些萤火虫?”
“正好林子里有,就顺手捉了几只,你留着玩吧。”程近约说罢,直身把石缝再推开了些,颜瑾霎时瞥见了外面隐隐映着的一片光亮。
她又听见他说:“出来时眼抬得慢些。”
颜瑾点头,一手小心握着萤囊,一手与秋霜扶着石壁站起,深吸了口气,迈出脚去——
“小姐!”秋霜忽然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