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瑛和王秋儿在那头看病说话的时候,颜瑾这里也正借着派药皂的时机有意无意地打听着一些前尘往事。
“误会一场,想是大家说开便好了。”颜瑾取了药膏打开,口中说道,“王娘子早早便没了丈夫孩子,也是苦命人。”
“她若是算苦命人,这天下苦命人都得去死!”余娘子顶着额角的淤青,嘴里啐了一口,“她自己没看顾好自己孩子,还没皮没脸躲到堂子里来养汉子,狠心算计别人的孩子,我那丫头这一去连个消息也没有,恐怕已是被她给咒死了!”
说到最后,她又掩面哭泣起来。
颜瑾和范婆子忙着劝了她几句,一面哄着把药给她上了,好不容易这里安抚下来,两人方走出门,范婆子就语带庆幸地叹道:“好在今日二小姐跟着你姐姐过来了,不然余娘子这里又要闹着不肯用药。”
颜瑾微诧,询问何故,范氏便道:“余娘子性子板正,与颜大小姐不投缘吧。颜小姐如今在南江的医名哪家不知?堂子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巴望着颜小姐过来,只她固执得很,弄得好好一双眼睛也延误了诊治,那药局里本无其他女医,外头那些药婆又哪有颜小姐的本事?且不说她有没有钱付诊费,只凭她不肯见外男这一点,寻常医人在她这里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颜瑾听了,沉默须臾,说道:“虽是我给她上的药,可那药也是姐姐给的,她难道不知我们是一家?这般为难自己,何苦来哉。”
范婆子点头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所以女儿出门去没了消息,一担心便认准是王娘子当初咒的;其实孩子出了这门,哪有无事又往回跑的?有前程的不好回头,没有前程的顾不上回头,哪里是能三天两头给她报消息的?再说从前在堂子里她就把那孩子看得紧,出气声音大一些都要挨她两句说,小姐也是做孩子的,哪个孩子没有贪玩的时候。”
颜瑾感觉她言语间颇站在王秋儿那边说话,心下微忖,犹作平常地道:“我看王娘子待人也算热情亲和,倒不知为何偏她们两个闹成这样,按说,余娘子也该体谅王娘子曾经的失子之痛。”说着,顺势转过话题,问了句,“对了,我听说,王娘子的孩子是溺水没的,还没找着尸骨?”
“是啊,哎呀,说起这个便是可惜得很。”范氏随她缓步走着,一面口中聊道,“王娘子这些年虽不提,但想必她听着外头传裴府二爷如何如何冠绝南江也是有些不是滋味的,程家那孩子早年我也见过回,哎哟哟那叫一个乖乖巧巧聪明伶俐嘞,依我说,就是托生错了人家,但凡那时候他家里有几个钱,也不至于让孩子过得那么苦。”
“十一二岁的年纪,那脸上啊就没有干净过,衣裳也破破旧旧的。”范氏道,“可偏生是个读书的苗子,那脑袋聪明得很,还能教其他小娃读书认字赚几口粮嘞;他娘为他很是骄傲,听说当时他们家里的钱都是一块掰成两半用,除了填饱肚子就是供着他读书。他也是个孝顺的,无论在外头得了什么都要带些回家给他爹娘,人啊,比别家同龄孩子都要瘦小些,可就这样过着日子,也听说眼瞅着就要去参加童生试了,而且先生都说他一定能考过,以后中秀才也不在话下。”
颜瑾心绪微动,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如何?”
“后来,人就没了呗!”范氏又连道可惜地叹了口气,“那日子啊我还记得,正是轧神仙庙会的那天夜里,说是去河里捉鱼给他爹熬汤,结果一直没回来。程家找了一晚上也没找着人,第二天王娘子还找了道士和端公、师婆来作法招魂嘞,实在找不到,她就在河边哭喊她儿子的名字送行,也喊了大半夜呐,那一天多少人都记得她儿子大名叫程云了。”
程云。颜瑾把这名字在心里转了两圈,沉息再问:“那么晚了,他们就放心那孩子独自去河边抓鱼?既偏要那日炖鱼汤,他二叔也没陪着去么?”
范婆子随手扯开了道旁的一根长草:“我记得是程大户那两日在外头在帮戚老爷做事,没在家。”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两份声音,“不过那后来大家私下里都有了个说法,道是程家那孩子怕是个命格大的,托生错了人家,程家养不住他,他也镇住了程家的运势,所以那孩子没了之后,他二叔竟就恰得人报恩发了一笔财,此后离了戚府自立门户,居然成了县里大户,孩子他爹虽是短命了些——他身子不好,染了伤寒没多久就去了,但到底临死前还吃上了好几天山珍海味;至于王娘子,你也瞧见了,她是不短衣少食的。”
颜瑾沉默着没有言语,脑海里回想起那天程近约看着她,抓着她袖子时说的那句话,只觉阵阵酸涩之余更百思不得其解。
“说起来,那年的年生恐怕真是不那么太平。”范氏又自顾自说道,“先是京城里传出有人谋逆,扯出几个在苏州的本家,弄得各县都提心吊胆,生怕一被牵连就是抄家灭族的祸;后又是程家那孩子偏在轧神仙庙会当天没了,再到年底又出了颜秀……”她突然住了嘴,神色微尬地抬眸看向了颜瑾。
“哎呀,瞧我这张老嘴,也是闲得慌了才在这里唠这些陈年往事。”她抬手往自己嘴边打了一下,然后讨好地笑道,“管他上辈人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们都好好地过日子就是。”说着也不再多提前事,赶着领颜瑾往下一个屋子去了。
离开嫠节堂的时候,颜家姐妹两个因各自揣着几分思忖,彼此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心事,两顶轿子出了街口,一顶往探花弄方向,另一顶则朝着县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