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莲姑也是为了官家。”她说着,眼睛里渐渐坚定起来,“他们会给她立碑,说不定还能得座牌坊。她还是能好好的,活人死人都不能伤着她,好好的就行。”
颜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月芝又镇定地吸了口气,向她道:“你便快些收拾一下吧,那位程公子身边有个极得眷顾的娘子,我们过去主要是陪她坐席说话的。”
颜瑾立了两息,低下头:“我的确身子不适,就请奶奶替我与祖父他们说一声吧。”
李月芝静了静,说道:“那你好生待在屋里歇息。”又叮嘱,“不要乱走。”
颜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歇”。
她试着让秋霜把屋子里的门窗全部关得严严实实,闷得身上闹出汗来;也试着仔仔细细把自己洗了一遍,想要闻着熏香倒头入眠;她还试着看书,可是一页也没能翻过去。
“秋霜。”她又唤道。
秋霜正小心翼翼地在推窗户缝,闻声连忙返过来:“小姐,还要什么?”
颜瑾这才发现丫鬟的脸上已露出疲态。
少顷,她开口说道:“你先去睡吧。”
秋霜却道:“小姐,你既这么担心大小姐,怎地先前小燕走时也不交代她带两句话去?好歹现在也不用心里总惦着。”
颜瑾默了默,说道:“能说什么?论治病我帮不了她,光是些叫她小心的话听来也是无用。我也不像小燕,这个时候可以义无反顾去到疫村找她。”
秋霜吓了一跳:“小姐这话怎么说的,你和小燕那丫头又不相同,就去了也是只让家里担心。再说大小姐还为了碧桃那蹄子生你的气嘞,你何必巴巴拿命去上赶着。”
“别说了。”颜瑾从床边站起身,穿上了外衣,“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她去了颜瑛的屋里。
平日总是亮灯到深夜的屋子此时只得静悄悄的一片漆黑,颜瑾擎着烛盏推开门踏进去,那股苦涩的药香又似乎瞬间充到了她肺腑之中的边边角角,叫她霎时有些喘不过气。
颜瑛的床铺还是没有动过的样子——当然不会有人去动。颜瑾把烛盏放在矮凳上,扶着床沿慢慢坐了下来。
她能做些什么呢?颜瑾想,好像她根本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她又忍不住想,要是当初跟着念慧大师学药的是……一念及此,她倏地摇了摇头,想不得。
只要念头这么一起,她就好像已经可以预见那些憎恨和埋怨,母亲的眼里必定又有望之不尽的歉悔,就像当初对她说“莲姑是因我才没了娘,我造了孽,所以也没能保住你弟弟”那时一样。
她烦乱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手边的那方木枕上。
“小姐!”秋霜的声音突地从外面传来。
颜瑾看着她奔至近前。
“怎么了?”她很少看见秋霜受惊至此。
秋霜苦着脸道:“我,我刚才看着窗外头有个黑影,以为是外头溜进来的野猫,就投了竿子去打,也不晓得撞到哪里,那竿竟然翻过墙去了,然后……然后我就听着间壁宅子里有人在喊——”
她这里话音未落,颜瑾便听见外头有人扬声说道:“二小姐,老爷让来问是谁丢竿子过去打了人。”
***
夜半时村子里下起了雨。
分明已是夏日,但雨夜的望溪村却弥漫着浸凉的湿气,颜瑛几乎没能合过眼,好像只要稍微失了神,那凉气就会见缝插针地钻进骨头里。
好在程家织场里的布够多。
天光鸡鸣的时候,颜瑛给小燕掖了掖用布单折成的被角,简单洗了把脸,把散掉的发丝重新拢回去固好,随意吃过几口干粮,就背着竹篓沿着溪流上游的方向行去。
昨天事发突然,她还需要看看村子周围有没有可用的药材。
雨后的溪水比昨日见到时丰沛了许多,草地也更为柔软,颜瑛深深浅浅地轻挪着莲步,走得很慢,也很不舒服,好几次差点趔趄。
但她每一次都狼狈地站住了。
她蹲下来挖药草的时候,听着水流汩汩,心想:等把小燕那丫头送出去,那个时候再来一次就好。
那个时候,她就不用站住了。
滔滔汩汩间,隐约又有某种声音从清晨的宁静中传来。
颜瑛下意识往周围望了眼,晨雾清濛,近处四野平坦,远处林中稀疏,并不见什么野兽——是了,这村里村外又是疫病又是官兵,灯火彻夜不息,怎么可能有野兽在这个时候不识好歹地闯入?大约是哪家为了备粮又在动作吧。
她采完这一把药草,忽又觉得好像有细雨飘下,于是起身准备往别处去,转过头的时候,正看见远处天光在细雨缭乱的半空中投下了一段清泠的浅浅虹彩。
虹彩之下,有一匹白马款款踱来,无瑕似雪。
白马身前有一道人影,英英玉立,撑了把青竹伞,正向着她这方阔步而来。
颜瑛好像忽然间什么也不晓得了,她就顿在原地,定定看着他走到了面前。
他站定在她身前一步的位置,伸出手,那张开的青竹伞就倾在了她头顶。
“你如何来了?”她蓦然问道。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四目相视,裴潇莞尔而笑。
颜瑛只是看着他,没有应声。
“我同外面说,追月跑错了地方。”他笑笑,“真话嘛,你晓得就是了。”
他看着她,说道:“我怕我不来,你又认不得出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