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隔肚,偶有言语误会也是寻常。”他抬眸向关氏看去,缓缓道,“只既知晓了这误会闹得这般,为着大家还是早正视听为宜,我这里教人质疑两句眼光也就罢了,但你媳妇却恐因此益发病情难明,而医者又受无端抨击,端地也叫人寒了心,你老娘以为呢?”
关老娘两手垂在身侧,攥住围裙捏了捏,放开,又攥住捏了捏,似是在擦着掌心的汗。
她把牙一咬,说道:“二爷,我一个无知老妇,如何晓得颜小姐是怎么看的诊?只我信得过府上,也就信得过颜小姐,我这媳妇不管好得了好不了,我们也都自家担了。但是人家不肯像我这样信颜小姐,我也是没得办法。”
裴潇静静看了她半晌。
“失心疯的病因,就肯定是小产的事么?”他问,“她去了莫青那里休养了那么些时日,你们母子就没有好生问过大夫?”
冯春接了话道:“关老娘,你家莫大哥当初沾府里的光才能点在衙门里服役,这么些时候混也该混出些人脉来了,有大夫就好生去问,可不要硬是连累了人。”
关老娘听见他们提及独子莫青,将脸微微一抬,向裴潇道:“二爷,我听见外面人传,城里惜春巷有位小姐就是因为颜……”
裴潇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莫青不回来探望你们么?”他问。
关老娘愣了一下:“没有,他那里服徭役,纵歇时也不易走得开。”
裴潇微微颔首:“他在外也欠着你们心安。”
他说完这句,便向关氏道谢告了辞,又留下二两银子,方走出了莫家。
裴潇在马前站定。
“便按我交代你的去做吧。”他向冯春平静吩咐道。
不远处有顶轿子路过,戴全跟在边上遥望见裴潇,忙招呼停了轿夫,又与里面人说了句什么。
那窗帘就被人掀开了,裴清的脸探出来,扬着笑唤道:“二哥!”
裴潇看着他下轿子阔步走到自己面前,方问了句:“你如何来了?”
裴清笑道:“打听你早上就往庄子上来了,我又不知你哪时回,特意过来找你吃茶。”
言罢,他又压低了些声音,又道:“昨日我遇见了颜大夫的表姐,从她那里听到了桩与戚府有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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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瑛刚含了一口香茶,红芙就忙忙跨进来,唤道:“大小姐,嫠节堂那里差了轿子来接,说是请你赶紧过去趟。”
颜瑛不慌不忙把嘴里漱口的茶往陶盂里吐了,用巾子在唇上轻轻压了压,方点了个头,应道:“我收拾了就去。”
红芙前脚才走,小燕已把药箱拿出来背在了身上,说道:“小姐,那段婆这么快就没本事了?”
颜瑛浅浅笑了笑,站起身来:“我给的药我心里有数,只她却没数。”
“这王娘子是阳虚体质,我给她开那下火方子时意在先引而后消。”她说,“只不过我先缓了引火出来的时机,她们这些药婆惯用的疗法我是知道的,她若要在此时来接手,不过让那阳虚火热之症发得更快。”
小燕忙道:“那小姐再接过手来,可有办法么?”
颜瑛眼中滑过一丝微光,口中道:“若没有办法,我也不用这个办法了——这次给她把毒火拔根清了,至少能管她三年不发热症。”
主仆俩这里说着话往外走,正撞上从穿廊过来的秋霜。
她手里端了盘洗得干干净净的粽叶,见着颜瑛,先是一顿,然后把嘴抿了抿,恭声道:“大小姐,二小姐想自己亲手包些粽子拿去布施。”
颜瑛眉目间无甚起伏,只淡淡“嗯”了声,便径与对方错身而过。
她在大门首坐上轿子,去了嫠节堂。
这一回范婆子却忙忙引着她去了间壁的二层小院,敲开门,里头便探出来个戴了发髻的中年妇人,道是唤作谢妈妈。
颜瑛方知原来王秋儿的住处与原本的嫠节堂其实是一墙之隔,只是在两个宅子中间打通了道门,日常王秋儿也只在宅内行走,而这谢氏正是专一来她这里跑腿的。
“哎呀,我们娘子可等了小姐半日了!”谢妈妈赶紧让开了身。
颜瑛刚迈过门槛,眼尾忽瞥见范婆子的身影未动,于是掉头看去,却见对方已踅步往回走。
谢妈妈也只顾关了门来说道:“小姐快些随我走吧,娘子她捂着脸也不出房门,正发脾气嘞。”
颜瑛随她一面往里走,一面心想:这范老娘一时急得很,一时又好像并不沾此间之事,这小院也不知到底算不算她管的门户。
她神色不动地跟在谢氏身后走进了王秋儿的房间。
迎面一阵浓郁的香风裹着满目鲜色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