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瑛姐毕竟是闺中女儿,虽说出诊是正经事,但既为相看,还是要潘家拿出些诚意来。”颜同文道,“岂有让她先不先便专程过县上门去的?依着我说,还是让那潘大来家里,我设个茶席也可,总要讲个规矩。”
李月芝微微颔首:“汤妈妈便去说一说,若潘家公子有这个诚心,我们也不慢待。”
汤氏忙不迭点头应下,道辞便去了。
“如今裴家那里既表了态,想是那些枝节也就无甚大碍了。”李月芝对颜同文道,“莲姑一向识大体,她心里是有打算的。”
颜同文无甚表情地看了看颜瑛:“倒算你机警。”又问她,“你如何知道裴三小姐一定会践诺,使人上门来送书?”
颜瑛此时才开了口,脸上亦没有什么表情:“她既见了我,又透了裴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的风,自是彼此知情识趣了。”
李月芝看着她,笑了一笑。
颜同文也不再多说什么,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
颜瑛回到屋里,便看见明间桌上摆着的一方黑漆嵌螺钿翠竹匣子,底下垫着蓝色的绒布。
“还是小姐有办法。”碧桃拿了帕子来给她擦手,笑着道,“你这明着是去借书,却让裴三小姐那里派人拿了东西上咱们家的门。”
颜瑛擦过手,一面把帕子递回去,说道:“或是人家本也在等着我去,才好拿一个台阶。”
碧桃一怔,心思转了转,问道:“小姐是说,裴家那边也不想让人一直嚼裴大爷的舌根,但又不好先出面找你,因料定你会去,所以就等着?”
颜瑛沿桌坐下,拿过匣子打开:“不知那小厮的癫症是怎么回事。”
“小姐还管他作甚!若不是他偏偏倒在那里,手脚乱蹬,也不至于连累无辜。”碧桃说着,又见她将匣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不免疑惑,“小姐又把书拿出来做什么?”
“这些都是裴家藏书楼里的,难得有机会。”颜瑛道,“正好我翻一翻,有没有和郭大姐病症相仿的记载。”
她正说着,手忽然顿住。
碧桃一时没有注意,闻言便皱眉:“要我说,小姐又不是大夫,能给些外敷的药就够了,她又不是什么好的,你又何必费这个心思?这些书本不是咱们家的,裴三小姐那话一听就晓得她是去问的裴翰林,还是原样小心存着,不然惹了人家怕是又招麻烦。”
颜瑛半晌没有反应,手和目光都定定落在匣子底的那本书上,耳根子通红。
“啪”!她猛地把匣子合上了。
碧桃被唬了一跳。
“……小姐,我去给你泡盏茶。”说完这句,她即转身去了。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檐外的雀鸟似远似近地叽叽喳喳。
颜瑛慢慢移过目光,两息后,又朝那方匣子伸出手去——
她将最后那本书拿了出来。
封页上端端印着三字书名:《红拂传》。
她咬住了嘴唇,面皮发热,指端凉意蔓延。
颜瑛蜷指,紧紧扣住了书脊,甲色发白。
***
两日后,郭大姐又差了丫鬟来颜家请颜瑛过去。
她这回便提了药箱。
“我用了膏药也不见好,反倒是疹子又起了水泡。”郭大姐眉头都锁到了一处,一见着颜瑛便拉她进了床房,解开衣裳给她看,“晚上也睡不好,心里头燥得很,连带着腿背都酸。”
颜瑛说道:“那两贴药原是给你试试,既然不管用,还是得换别的法子。”一面说着,已缚了袖子,从碧桃手里接过针囊,“我先给你扎几针缓缓酸痛之症,待会给你些下火的药,内外用了再看一看。”
郭大姐见她言行冷静,心中慌乱也随之得了些抚慰,点点头,只将颜瑛望着,应道:“听你的,但你一定尽力别让我留疤,不然日后我嫁人……”
“先把自己身子顾好了。”颜瑛说着,使丫鬟点了灯来。
银针刺入皮肤,一阵胀痛袭来,郭大姐倒抽了口气。
“颜大姐,”她牵了牵唇角,说道,“日后相处,不如你唤我爱姐吧?我也叫你瑛姐。”
颜瑛凝神施着针,没有搭腔。
郭大姐嘟了嘟嘴,又疼得吸口气,抽空说道:“我看你人不错,想同你交个朋友的,你心肠不坏,怎偏就一副冷粥面孔!”
“我交不来朋友。”颜瑛下完最后一针,抬起头,“你也不必与我交朋友,只别要拖欠诊费就是。”
郭大姐从鼻子里吐了口气,说道:“我不仅不欠你,还要送你烧鸭烧鹅,让你多吃几口肉,不然等风来了把你吹跑就没人给我瞧病了。”
颜瑛没有理她,施完针给了药,便让碧桃收拾起家活,径回了探花弄。
行至弄堂口,她远远看见家门首立着两道身影,一老一少,颜瑛一眼认出年轻纤细的那个正是裴大太太身边那个叫作芳汀的大丫头。
芳汀恰也瞧见了她,旋向那年长的说了句什么。
颜瑛走上去,与二人见了礼。
她这才知道原来芳汀身前这发色花白,身着天青缎褙子的老媪是裴大太太的陪房向氏,唤作向妈妈。
向妈妈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然后含了笑,说道:“既与颜大姐碰上了,正好我们与你一道进门去,太太着我来见你家长辈,要请你去庄子上义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