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瑛瞥向陪在颜瑾身边的秋霜,脚下迟顿,不免虑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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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轩篱墙上的黄蔷薇已经开了,绿藤攀缘倚花于门首,越墙丛生的月月红遥遥半掩着院内如伞盖的西府海棠,风从碧叶层叠的荷塘上吹过来,携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将粉白色的细花拂在了颜瑛肩头,又飘落在她尖尖趫趫的鞋面,跳到地上,与其它花瓣散散乱乱地铺到一处。
她站定在几瓣落英旁,看着裴雪君走到马厩前,与那肩高不知多少的大白马咫尺而立,含了笑向着众女说道:“这就是追月。”
戚廷筠也走上去,望着那马,微叹道:“比远远看着要高许多,好漂亮的马,白得一丝杂色也无。”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更有那惊奇的说道:“白马虽有,但这样的白马却少见,只怕是放眼整个姑苏也难得。”
颜瑛看见秋霜在人后头踮脚。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正忖着找个由头把这丫头支使开,就又听到裴雪君说了句:“它虽瞧着高壮,但性情很是温顺。”
颜瑛一愣。
只见裴雪君回手在马脖上摸了摸:“不过它最近好像有些水土不服,大约是从北边来了这里也还不习惯,毕竟南江水路多,二哥也道是很少有能让它驰骋的机会。”
戚廷筠笑道:“裴翰林本是回来休养的,这马也算是跟着他享了些清福,操劳的事等回了京城不迟。”
裴雪君回以一笑,没有多言,又招呼大家出马厩沿□□往山石亭上去。
颜瑛落在最后,忍不住回头往马厩里多看了两眼,脑海里却有声音总在回响:
——不好说。
——我原先与它不熟的时候,都会先摸一摸它讨个乖顺。
——你若要骑它,这法子怕也是不够。
春风不劲,却吹得人心晃晃。
莫不是裴潇在戏弄她?
不。
她想,不会的,他可是裴却瑕,他绝不会这么不正经。
除非,他不仅认得她,还亦将她看轻……
但说不定是裴雪君在哄她们?
颜瑛乱糟糟地想。
她再把这院子的风景看不进去,跟在其他人身后囫囵逛了一圈,直到回了花园里黄末香卷棚下坐着,仍压不住浮浮沉沉的心绪,一时怀疑,一时后悔,一时否定,一时心里发紧又空落落,一时又安慰自己:算了,反正只当是还他个人情。
最后她还是心中默劝:说不定那大白马在他跟前的确有不老实的时候。
茶端上来,清香扑鼻,用的都是能看清茶色的纯白小盏,颜瑛下意识地跟着其他人啜了一口,也没品出来是什么茶,正抿了唇齿,旁边的颜瑾侧脸过来轻声说了句:“这碧螺春沏得真好。”
颜瑛没有喝过碧螺春,闻言一时没能接上话,便在这沉默的一息间,她看见颜瑾唇边笑意微顿,随后又将柔笑牵开,转正了回去。
裴雪君站在花帘下开了口:“诸位且先慢用些茶点,我去去就来。”说罢,就领着丫鬟转身走了出去。
东道不在,宾客们自然而然私聊起来,所有人看上去都各有旧相识,便是不旧的那些,看起来也颇得新欢喜,颜瑾眉眼含笑,一时启唇,一时颔首,似乎习以为常,游刃有余。
颜瑛独坐在边上,余光瞥见郭大姐身边的丫头朝自己这方走来,她忽地站起了身。
“我去净手。”她对颜瑾交代了这么一句,领着碧桃也出了卷棚。
净房在花园东北角,主仆两人经裴家丫鬟指了路后便径直行去,碧桃抱着包袱走在旁边,说道:“大小姐,刚才我看那郭家大姐好像使丫鬟有事找你。”
颜瑛语气平淡:“我今日又不是来裴家摆摊子做买卖的。”
碧桃不言语了。
颜瑛只在净房里晃了一圈,因又不想太快回到席上,她就往不远处墙边那丛不知什么品种的花走了过去,方站了不到两息,几步开外的角门里头就突地传来“啪”一声,接着七零八落似地一阵嘈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剐蹭出不安分的动静。
颜瑛听到这里,当即踅步循声而往,一脚方踏进门口,就看见个青衣小厮倒在台基旁,口吐白沫,全身震颤不止,在他身下和四周散落着尖碎的瓷片,衣衫挂着血痕。
“我去叫人。”碧桃说着就要回头。
颜瑛一把拉住她,目光紧攫着这副场景,开口时语气不容置喙:“来不及了,跟我先把人按住。”
话音未落,她人已先迈步走出去。
碧桃一愣之后连忙跟上,一面听着颜瑛吩咐扔下包袱去按住这小厮,一面口中劝道:“小姐,你又不是大夫,这可是在裴家,要是被其他人瞧见……”
颜瑛已将掉在不远处的红木托盘捡了起来,她伸手去捏他的牙口:“等那时他怕已将舌头都咬断了,你有工夫说这些不如使大点力气,我才好速速处置了他。”
她的手有些发抖,脸色也紧紧绷着。
奈何这人牙口咬得太紧,颜瑛小脚蹲着又极难用力,情急之下只能索性跪在地上,倾身用出了全部力劲。
主仆两个好不容易将他制住,用木盘暂顶了他的牙关,颜瑛顾不得擦去额际细汗,正准备站起来,不想右手腕子却突然被对方病乱中一把给抓住了。
她霎时心慌作一团,急忙连掰带扯地挣脱出来,趔趄着站起,还来不及张口吩咐碧桃什么,一抬眸,瞥见前方巷口竹下站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