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和同伴们的通话后,虎杖翘着腿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在播奈奈子常看的观察类节目,主持人用地方话随机采访路人,笑点很密集。
录播的显示灯孤独地亮着,唯一的观众视线却虚虚地聚焦在天花板上。
照理说,他应该觉得欣慰才对,和他离开家时预想的一样,妹妹成长成了独挡一面的样子。
那时候他站在仙台站站内的黄色警戒线外,看着列车车窗把故乡的景色分成散落的块状,心里想的是,奈奈子那样坚韧的心性,就算他不在身边,也一定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学校那边也答应会派人看顾她,远离危险源,过相对安定的生活,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结果也如他所想,奈奈子做什么都会很好,她从事喜欢的工作,知道很多他不懂的东西,有真心相待的朋友……
所以,
再见面的那天晚上,她很意外。
虎杖悠仁已经是立花奈奈子生活以外的人,她不再需要他了——那时被他刻意忽视的念头,此刻终于如雾气散尽后的镜子那般,无比清晰的照出了这段关系真实的样子。
什么欣慰,什么最好的安排,根本是巨石塔里最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他委屈得想要踢被子了!
凭什么啊……
总是被一同提起的名字,并排走过的田间小路,一起喂过的那只叫小橘的猫,明明已经是唯一了,怎么……突然就没有他的位置了呢?
想到这,原本平躺在沙发上的咒术师翻了个身,愤愤把脸埋进了抱枕里,柔软的布料贴着下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那天奈奈子给他系的围巾,好像也是这个味道。
回忆里的画面自带了温度,毛茸茸的痒意好像仍在颈侧,少年的耳朵动了动,意图捕捉属于那一刻的声音,可耳边什么都没有,放送的音量盖过了一切。
先是疑惑,而后失落,大脑有一瞬间的混沌,虎杖把抱枕往怀里塞了塞,撑着下巴盯着沙发的边缘看了一会儿,繁杂混乱的念头团成乱麻,鬼使神差般地,他又缓缓弯腰凑近,像是想要确认回忆中的画面是否真实……
暖黄色的绸面无意识划过下唇,然后是脸侧,周围的光线逐渐变暗。
喀嗒——
门锁转动的声响对应上某一拍的心跳,他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转向楼梯口,怀里的抱枕也“噌”地一下脱了手。
“我没想闻……!不是……”
解释的话对着空荡荡的楼梯,那里连道人影也没有。
做贼心虚的羞耻让血色迅速蔓延了上来,虎杖悠仁耳后通红一片,慌乱之余,电视的音量反而被调小了,他屏住呼吸去听楼上的声音。
她刚才应该没听到吧?
老旧的木地板发出窸窸索索的挤压摩擦声,有一扇门似乎被轻轻带上了,脚步声在往浴室的方向移动。
说不出原因,但虎杖就是能知道那是奈奈子的脚步,凭借着这点声响,他甚至能想象此刻她脸上的神情,比平常要重一些,比买到喜欢的布丁后走在回家路上时要慢一些,一开始很果断,中间轻微的停顿代表犹豫和迟疑……
咒术师灵敏的五感用在这里似乎已经偏离了正派,但是否能将其归类为一己私欲的放纵行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虎杖悠仁本人知道。
他对那种时时刻刻跟在妹妹身后,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的妹控角色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还有……偷看并扔掉对方收到的情书什么的,真的不算是窥探女孩子隐私吗?
就像是在过去他不被允许进入奈奈子的房间那样,虎杖悠仁的确建立了有关这方面的认知。
可奈奈子现在不只是奈奈子,还是需要他时时刻刻关注的名为立花奈奈子的任务对象,作为执行人,这样的行为当然不能算是不正当,而且,她也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一个个看似充分的理由成了小小的依仗,虎杖听见偏角阳台的门发出吱呀一声,锁扣带动门栓,生锈的金属内部传出滞涩的弹簧音。
低低的、柔和的、带着礼貌般的疏离,属于奈奈子的声音逐渐被掩盖在门后,透过缝隙,穿过腐朽木板被蛀出的虫洞,抵达耳边的只言片语引发了好奇心。
是工作那边来的通话吗?
距离太远了,话语里夹杂着风声,他只依稀听见奈奈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熟悉的,自然而然的,像是叹息一般的回答,像是过去无数次他们闹别扭之后,他道歉,于是她也就这样别开视线做出回应,然后他们和好。
回过神来的时候,泛着冷光的彩绘玻璃已然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锁芯被轻轻拨动,大片夕阳晕染过的残照一寸寸攀上少年的裤腿,阳台的栏杆上鸟雀惊飞。
奈奈子听见动静,回过身看他,她今天穿了一件长至脚裸的深蓝色裙子,上半身裹着毯子,披着发,逆光将女孩子的发尾抹成与其瞳孔别无二般的琥珀色。
打来的电话在一分钟前就结束了,奈奈子背过手,视线落在他肩膀上,脸色很冷,但开口的语气有些软,像是撒娇。
“你,明天有空么?”
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失误、冲动这类的词用在他身上无不合适,吵架多半也都是他的错,如果要虎杖悠仁在世界上选出唯一一个可以代表绝对正确的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喊出她的名字。
所以像这样,态度软和下来,又有几分不服气似的铺垫台阶的话,他几乎不曾听过。
虎杖有一瞬间被她眼睛里含着的情绪蛊惑,整个人都呆呆的,下意识地答,“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你说什么……”
“我们去挑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