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师凛手掌宽大,指甲修剪整齐精细,但不是现在该夸的。明石爱理时常觉得这人像一个狼崽子,表达亲昵的方式大多数时候伴随着疼痛,此刻两只手相嵌毫无间隙,皮肉和骨头摩擦,明石爱理疼得直发笑,真想夹紧手指给他点颜色看看,却又想起电话里他那句直白地挽留和空白的时间,不自觉又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一忍就忍了一路,直到进门换鞋时才松开。爱理张开红彤彤的手指活动两下,眼睛去瞄另一个人的手,糸师凛精准地侧过身去挡住了。
幼稚。她撇撇嘴不追究,冲客厅大喊一句我回来了,踩着鞋跟蹬掉鞋子,轻车熟路地翻出自己的拖鞋穿上,把糸师凛丢在身后自己先进去了。
厨房里糸师信介正在灶台前忙碌,爱理在门口探头张望,收获了一句“欢迎回来,你跟凛先玩一会”。先不说两人已经不太适用这种打发小孩的说辞,她在张望的时候看到了放在一旁备用的香鱼,说好的奶油炖菜连影子都没有。
明石爱理:“………”
箭一般的锐利眼神杀向了糸师凛,你小子,谎报军情……!
糸师凛面无表情地看回来,爱理磨了磨牙。
家里有生长发育期的运动员,糸师家的餐桌从糸师冴幼儿园时期开始就分外讲究,一家人口味偏向清淡健康,主要食用的肉类为鱼虾、牛肉和鸡肉,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鱼。糸师信介喜欢香鱼自带的淡淡香气,每年六月份香鱼捕捞开禁到结束,每周餐桌上都会出现一到两次盐烤香鱼或者煮香鱼。
这些传统吃法是鱼身连带内脏一起料理,入口微苦,香味要慢慢才品得出来。糸师夫妇盛赞其味道,糸师兄弟俩也表情平平淡淡——这两人喜欢的食物是盐昆布和茶泡饭,对于口味能有什么见地!屋檐下唯一一个吃了多年都无法适应这种苦味的只有明石爱理,她什么事情都很坦诚,唯有这点,数年忍过去都说不出口。
糸师家的用餐时间讲究食不言,一桌四个人连筷子碰撞餐具的声音都很少,明石爱理磨磨蹭蹭拖到了最后,味增汤和小菜都吃完,盘中的香鱼还剩下一大半。恰好电话铃声响起,趁着糸师夫妇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眼疾手快地把背面没动过的鱼肉一剔一夹一甩,丢进糸师凛的碗里。
糸师凛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在糸师咲回头时把碗端了起来,几口吃掉某人丢过来的罪证。
有了外援的帮助,爱理假装拖延还是把晚饭清空了。之后难免坐下来聊聊近况,爱理电话是没间断,但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是这一言两语说得完的。功课跟得上么?交到新朋友了么?将来怎么打算的?明石爱理被问到什么就答什么,极度配合。
糸师咲捏了捏爱理的手臂:“你这孩子,又长高了一点啊。”
这种脉脉温情的对话让糸师凛很普通地感到了不适——也就才离家三个月而已。那个人去西班牙呆了几年,糸师夫妇仅仅在其归家的第一个小时态度极其热切,当天晚上那人就被派去超市采购了。
他兴趣缺缺地说了声上楼洗澡去,当他擦着头发从满是水汽的卫生间里出来时爱理才刚刚聊完家常,她弯腰从橱柜里翻出被褥,做这种杂事的时候也保持着精神奕奕的状态。
糸师凛曲起膝盖抵住隔壁半开的门让她进去,轻微疑惑:“高兴什么。”
明石爱理把被褥丢床上,笑眯眯的也不生气:“你不泼冷水我就更高兴了。来都来了,搭把手?”
他顿了顿,准备进来。
明石爱理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挥挥手又把人赶出去:“开玩笑的,快去吹头发吧。我还要收拾衣服,不用你帮忙。”
逗人玩呢。糸师凛也不废话,一脚把门别上了。
她对着紧紧关上的房门耸了耸肩。
卫生间已经空出来了,原本摆放着她洗漱用具的位置还留着。以前挤得满当当的置物架现在只剩下糸师凛一个人的漱口杯和牙刷,简直有点陌生,背后的墙砖上居然还有花纹……她东西总是多又杂,每次收拾完又很快铺天盖地放得到处都是,卫生间更是重灾区,糸师兄弟每次瞄到没见过的东西,心里都要存一分心眼。她以前没少因为这事被教训过。
爱理简单收拾洗漱过后,站在房间中央发了会呆。好安静……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发消息,但是给谁发?傍晚发送的一些信息有的还未显示已读,她毫无目的地一顿乱按,最后还是停留在糸师冴的名字那里。
知道对方看不到,这段时间明石爱理还是照常在给这个账号发送信息。一是习惯了,二是稳定地没有回音怎么就不是一种稳定呢。
她盘腿坐下,把那些杂乱的感想全部塞进小小的屏幕里,遣词造句都一塌糊涂。她写到一半,有谁敲了敲门,她头也不抬地扬声说请进。
糸师凛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人对着手机自言自语的场景,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干嘛,顿时表情不是很好看:“你又在和那家伙……”
他没说完,咬着牙嘁了声。
明石爱理:“……”
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你来得正好!伴手礼在包里我忘记拿出来了,你去翻一下,绿色盒子的那个是你的。”
糸师凛:“你……”
明石爱理打断他:“去吧去吧,满怀期待地!”
糸师凛几乎是被驱赶到了一边,他瞪着明石爱理散发出了可怕的怨念,如果是队友们早就噤声了。但在她面前,无论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她深色眼睛里倒映出来的也仍然是当初那个幼小的孩子……这一点,反过来对他来说也是适用的。
糸师凛是绝对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哪怕只是想到就心生烦躁,尽管他并不明确这种烦躁意味着什么——无所谓,他只用知道他很讨厌这种时刻就行了。
“……”
伴手礼很好找,如她所说的打开盒子之后,糸师凛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这是什么东西?”
明石爱理敲完最后一个标点发送出去,红彤彤的感叹号一如既往地浮现出来,她息屏后抬头看了眼糸师凛手上拿着的东西。
“啊。”明石爱理解释道,“是《○○○》的周边。”
糸师凛此时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好像是冻土破冰:“……为什么是这个?”
明石爱理回答:“当然是因为不太确定你会喜欢什么,干脆就送我喜欢的东西啦!”
这句话倒不是真的。考虑到小凛的喜好的话只能像老婆婆一样去超市买特产或者是去体育商店进货了吧,好没意思的。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吧……玲王,现在的我懂了!爱理暗中握拳。
糸师凛:“……”
糸师凛:“真亏你能理直气壮地把这句话给说出来啊………”
明石爱理摸了摸后脑勺:“哎呀…我觉得我送礼的才能是中等水平呢。”
糸师凛:“是零分。”
明石爱理:“六十分及格就好!”
糸师凛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你这家伙……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啊?!”
明石爱理摆摆手:“在听的、在听的。……小凛,话说,再陪我多呆一会吧?”
她说完,向糸师凛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睡衣——糸师咲送她的礼物,一点也不适合她,丑死了。这笑容轻飘飘、软绒绒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糸师凛很想拔腿就走,他停在原地深吸一口气:“你的耳机在哪?”
……又是看射门锦集啊,算了,不是恐怖电影就好。明石爱理顺手一指。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明石爱理哈欠连天地换上运动服出门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