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圣元年七月,吐蕃寇临洮,皇帝命王大将军出兵讨之。十月,突厥大可汗默啜降大周,是为归国公。至此,突厥、吐蕃联合大军持续寇陇西已达三年。
西域不稳,犹如附骨之蛆挥之不散,时时侵扰着大周神经。默啜的归降,为西域和陇右道的安宁注入了一剂定心丸。
十一月,元白跟随苏平域入宫,开启了长达一个月的闭室谈判。大概是怕元白无聊又或是其他原因,他被特许安排入国子监读书,对外宣称是崔博士幼子。
这日,课堂枯燥,元白在书舍外的园圃中折了一截粗壮的枯枝下来,偷偷藏在书桌下削起了肖像。这次他削的是最前排一位同窗的肖像,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元白觉得他长得圆圆胖胖的很是讨喜,便忍不住对他下手了。
由于此同学面相实在可人,元白在课堂上忍不住笑出了声,惹得大博士和同窗们齐齐侧目。后果便是元白被老师赶出书舍在园子里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散课后,此同学纠集一帮高门子弟将元白团团围住,双方互殴打了个鼻青脸肿,是崔博士闻声赶来这才喝止了一众纠缠在一堆的少年。
随后的半个月里,元白被处处针对,书舍传闻他是崔博士在外和私妓生的私生子,被偷偷塞进国子监读书。少年们时常在课后将元白围堵在书舍外的廊庑角落,对他拳打脚踢,圆圆胖胖的同窗甚至叫嚣要回去告诉时任刑部尚书的父亲,告他们藐视唐律越级入学,可叫嚣了好几日,最后也不了了之。
于是同窗们渐渐和元白疏离开来。元白也乐得自在,将座位搬到了书舍的最后一排,时而翻翻书,时而望着窗外发发呆。
后来有一日,圆圆胖胖的同学突然被大博士罚跪了整整一天,膝盖肿成蹴鞠那么大才被家仆扶回去。也是这一日,苏平域从紫薇城出来,将元白接进了宫里。
“本不必和他们争执的。”苏平域看着元白脸上的青肿,心疼的将一个小小的药盒递给他。
“没事,反正我也无聊。”元白捂手打了个哈欠,他望着一路上对称工整又华丽宏大的宫殿和宫墙,开始分神思考起枝头的鸟儿们会不会飞不出这人类的巨大工事,又或者在这些鸟儿的认知中,紫薇城已经是整个世间。
“那也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苏平域难得的直白的关怀,让元白浑身有些不自在。他悄悄侧目,发现这位大周武邑县公的肩背不知何时悄悄地塌陷了一些,岁月亦不依不饶的在他脸上上留下了丝丝裂痕。
“好的。。。阿耶。”元白轻声道。
旁侧的肩膀一滞,随即加大了步子朝前走去。元白面上一热,轻脚跟在其后。在路过武成殿外时,元白瞥见一紫一绯两位官员正徐徐往殿内去。
穿过永巷,路过一众华丽又森严的宫殿,元白跟随苏平域来到了一处偏僻的稍显朴素的院子。
“这几天先暂住这里,最迟三日,我带你回家。”
苏平域安顿好元白后,门外来了一位清瘦的内侍官。二人刚交谈几句话,就听屋内传来元白的呻吟。
“疼,疼疼疼。。。”元白捂着心口,痛苦的倒在榻上。
“大郎!”苏平域着急忙慌跑进屋里,只见元白已经表情狰狞满脸通红。苏平域满眼心疼,立即握上他的手安抚起来,待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才将他身体放平盖上锦被,跺着步子出了屋。
“大郎突发胸疾我需在此照看,梁王之邀请。。。”门口隐隐传来几句话,元白竖着耳朵听了几句,见苏平域有回屋之势,便赶紧牵了被褥将自己蒙头盖住。
急促的脚步声从被褥外传来,随后是不可察觉的一声轻叹。
“大郎坚持一下,我这就去请示圣人找个医工过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门啪地一声关上。元白揭开被褥大口呼吸一番,随后看着屋内陈设又陷入了神游。
一个时辰后,苏平域端来了一碗药汤。
他刚走到门口,旁边突然出现一个人截住了他。元白伸着脖子努力朝外看,只隐约见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门边。
“范御史又进言了更立皇嗣之事。。。圣人好像心情不太爽利,把旁边的梁王殿下臭骂了一顿,范御史则因谏言不当被贬出京城择日去卫州任职。幸亏方才少将军没去武成殿。。。”
“知道了,快回去吧。”
苏平域端着药朝里屋看了看,随即缓缓越过屏风走到后面。
“太医署只送来了这个,祛风解表,大约是可以缓解你的胸闷。”苏平域温柔道。
“唔。。。胸口好像又不那么疼了。。。”元白心虚的接过药碗,一口闷下去。
苏平域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只道一声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翌日,元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苏平域没有来叫醒他,叫醒他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羽林卫。
元白吓了一跳,毕竟榻前突然出现两尊罗刹,谁都会心悸一番。
“请小郎君随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个羽林卫道。
“什么事情?”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还请小郎君配合。”
“我不去。”元白嫌弃的打了个哈欠,正欲倒头装睡,谁知羽林卫一把将其捞了起来,裹上袍子就往外带。
七弯八拐之后,他被扔进了一个灰暗的,冰冷的地窖里。
地窖四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刚采集的冰块,墙壁渗着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歇。元白被一个内侍小官反绑双手,吊在了半空,他的脚下,是一潭不知深浅的水池。
“咳咳。。。”带头的内侍官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就见元白蹬着腿,在半空说了句话,惊得他脚下一个踉跄。
“咦?真的有这么大的冰窖呢。。。神奇。。。”
内侍官嘴角扯了扯,道:“今日请小郎君前来,是想让小郎君帮奴一个忙。”
“帮什么忙?帮你传宗接代?恕在下没这个志愿。”元白翻了个白眼。
“你!”内侍官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道,“请小郎君帮忙在陈词上画个押,奴好向上面交差。”
“画什么押,陈什么词?啊切!”元白吸了吸鼻子,不耐烦道。
“苏平域与韩王在逃幼子私下会面,意欲谋反。。。”
未等对方说完,元白呵呵笑了起来,道:“我说,你们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吧?苏家造反,让我承认,然后把我们家一网打尽?我自己画押,把自己弄死?”
“你!上面说了,小郎君尚年少,只要迷途知返大义灭亲,可留小郎君一命。”
“什么劳什子韩王,我不知道,我只见过你,要说谋反么,那我就勉为其难跟内监你一起谋反吧。”
“伶牙俐齿!那就不要怪我了!”内侍官抬手示意,麻绳突然一松,元白忽感身体悬空,进而垂直掉入寒潭!
锥心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全身,元白大呼一声,冰水狡猾地钻入其喉咙,将他的眼泪逼了出来,混入水泡之中。
“咕噜噜。。。”元白在冰水里挣扎,可他越挣扎,灌入口鼻的水就越多,在他头晕脑胀之时,咚的一声,他整个身体被提出了水面。
身体散发出淡淡的冰寒之气,将元白周身包裹。他虚睁着眼睛,口鼻里不断冒出水来。
“寒冬腊月的误入冰潭,苏小郎君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啧啧。。。”内侍官鼻子哼出几声嘲讽。
“在下、咳咳、在下眼瞎。。。缺心眼呗。。。”元白开始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