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在房顶喝了一晚的酒,头有些发晕。
关于霜羽青兰一案的来龙去脉他思考了许久,思考到头疼又犯了,这才从房顶翻回自己房间休息。
现下巳时已至,他被外面走来走去忙碌的声音吵醒了,便索性起身准备看会儿书。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更大的吵闹声,他皱了皱眉,把木窗挑开往后院望去。
只见楼下一个穿着羊裘袄,头梳发辫的突厥人,正被驿卒一脚踩在脚下。突厥人的脸被踩得贴在泥地上,冻得通红,此人的嘴唇已经发乌发紫。
“长官,真不是我干的。”地上的突厥人喘着粗气。
“糊弄鬼是吧,不是你,捕兽夹会自己跑到雪里?”驿卒疼得龇牙咧嘴,另外一只脚踝上套着一个半尺宽的圆形物件。物件中间呈锯齿状,锯齿已经卡进了皮肉,正往外渗着血。
“雪铺了一地,雪里有什么我也看不见啊。”
“少废话!要吃的是吧,今天就让你吃个够!”驿卒一瘸一拐从马厩旁搬来一斗麦麸,随后猛抓了一把塞进突厥人的嘴巴鼻子里,后者被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长、长官,我们是弓月城的使者,我们已经归属大唐。。。大唐,不能这么对我们。。。”突厥人手脚挣扎着大声喊道,嘴巴鼻子被塞满了麦麸。他拼命的想要吐出来,却被重复的塞满一把又一把,直到他喉咙被堵住无法呼吸。
于是他吭着最后一口气,睁大眼睛拼命地踹开驿卒,捂着脖子咳了一地污秽。
“不就两个赶马的马夫么,还义正言辞起来了。我告诉你,就算是你们可汗,也是大唐,不,大周的狗!”
“咚!”一颗黑色的棋子从阁楼房间飞出,直击驿卒腿窝,力道之大,让驿卒直接跪了下去。
“刚才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楼上的人沉着脸,声音寒得像是要结出冰来。
驿卒打了个寒颤,唯唯诺诺地将突厥人扶起来,恭敬地朝楼上施了一礼,道:“下次不敢了。”随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眼前的突厥人,一瘸一拐往外面跑去。
苏禄往阁楼上望去,只见窗边坐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锦衣郎君,他沉着脸,五官仿佛冬日的天山,壮阔又冰寒。
右手扶上胸前,苏禄半躺在雪地里行了个草原礼。
阁楼的木窗很快关上了。
没半炷香时间,十四带人提着食盒来到后院。
此时苏禄正拿着羊皮壶往自己脸上灌水,毕竟麦麸堵喉的滋味没几个人受得住。
十四打量了一番苏禄,随后双手交叉施了一礼,道:“使者受累,主人命我拿了一些新鲜吃食过来。另外,出围墙左转第四间驿舍已经收拾出来了,等会使者可自行前往休息。”
苏禄手忙脚乱放下羊皮壶,在身上净了净了手,随后恭敬地接过食盒道了谢:“请问。。。恩人是哪方长官,苏禄回去好为恩人拜山祈福。”
十四站在原地不语。
“啊。。。是我唐突了。。。”苏禄弯腰又行了一礼。
十四任务办完,转身就走。临行时,他转过身意味深长道:“主人说了,使者身体强健,大可不必用苦肉计糟蹋自己。遣使文书既落了官印,使者便是官,驿站的驿卒是民。告辞。”
苏禄拎着食盒呆在原地,一股尴尬的热从脖子蔓延到额头。
吃饱喝足后,苏禄在驿舍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大觉,直到酉时才被人叫醒。
当然,叫醒他的依然是乌图一惊一乍的声音。
“苏禄,醒醒。。。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乌图小声喊道,眼睛瞪得圆圆的。
“谁?你阿塔?”苏禄懒懒回道。
“哎呀不是,那个又凶又胖的兵士又来啦,早上那个。”
“什么!”苏禄一个激灵直接翻身起来。
“你说是不是来追咱们的?但我看他往烽燧那边去了,好像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他到底是不是阿史那部的,怎么往唐人军营去了。。。”
“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刚刚我在马厩外扫雪,远远看到他骑着马往烽燧去了。”
“就他一个人?”
“就一个。”
“还好。。。”苏禄嘴上默念着,随即起身穿衣服,道,“收拾收拾现在就走,后面几个驿站也不要去了,直接往常乐县城。”
“王庭要偷袭瓜州?”乌图小声问道。
苏禄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我现在就去牵马!”乌图刚走到门口,就听外面传来交谈的声音。于是他偷偷把门拉开一个缝隙,贴着脸偷听了起来。
“什么!”李隆基在听到近卫的禀报时,正在落棋。此时棋子被重重的砸在棋盘上,把其他棋子震落了一地。
“沙州发生瘟疫已经全界封锁,瓜州地界也跟着全部封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从沙州城跑出来的一部分流民,据说现在被堵在常乐县西二十里的官道上,进退不得。属下被拒在常乐县界外,明示司刑寺身份也不行。”
“瓜州刺史张伯献呢?没去援救?”
“张刺史以玉门关军镇重地为由,锁了瓜州地界,沿线派兵把守,凡是西道、北道而来的人,均不能入城过关。”
“好个张伯献!”一记重锤在案,李隆基压住怒火,“备马!回沙州!”
“阿郎!”十四拱手道,“现在去瓜沙二州风险实在太大,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您身份尊贵,属下不敢让您冒险!”
“嗯?”李隆基一记眼刀飞向十四。
“康大郎的尸体刚找到,霜羽青兰一案还要回洛阳复命。。。”十四把头伏低,咽了口口水,最后还是决定补充一句,“沙州城比瓜州大两倍,医术高明的郎中也多。。。”
李隆基深深呼了一口气,复坐下,他抬头看了看天,现下仍然是灰云压顶,不出一日还会有大风雪。
拳头被捏出青筋,他思忖再三,终于吐出三个字:“去伊州。”
既然张伯献不顾同僚情谊将司刑寺官员拒之门外,就证明他尚不惧凌海镇的威势,背后必定有人在朝中撑腰。
瓜州锁关,沙州城孤悬在外,离此最近的城池只有伊州。他必须尽快到达伊州请援,顺便找第三人见证,回洛阳狠狠参张伯献一回。
时间不容拖沓,李隆基决定即刻动身。
乌图和苏禄在门缝边听到沙州瘟疫的消息时同样震惊无比。二人呆坐在土床上心跳得咚咚直响,毕竟二十年前碎叶城可是闹过瘟疫的,听老人说当时碎叶城的人死了至少一半。他们现在赶马过境,基本就是自寻死路。
正当二人纠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时,房间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