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阳便只能收刀,唤来外面的衙役,吩咐其找医工过来,自己则退居一旁。
李隆基掏出一粒归元丸放在案上,面上恢复平静道:“这药可助你恢复一些元气,你信得过在下就吃,信不过仍了便是。”
杜晦明此刻口里、袍子上均沾染着血渍,蓬头垢面,看上去十分狼狈。他一向是个爱干净的人,此刻的不堪全让人看了去,不免有些自卑。
只见他喘着粗气将目光移到一边,半晌,他似是忽然释怀一般,呵呵笑了起来,转过身,将面前的药丸一口吞下,随即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
李隆基站起身退到门外,眸子里是不解和同情,还有唏嘘。他道:“我还有要事要办,我会派一个近卫随押护送你回京。希望我办完事回洛阳时还可以见到你。”
“小郎君!”杜晦明喘着气,声音嘶哑,“多谢小郎君赠酒。。。杜某此生一无是处,唯独一双巧手还会些许丹青。墙上的这幅画,就送给小郎君,以表谢意。。。他日。。。他日若还有机会,登积善坊拜会。”
李隆基呼吸一凛。
他转过身瞧了一眼墙上的画,又瞧了瞧杜晦明,这位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工部官员,在朝廷风云斗争中被席卷去了热血和精魂,如今似一副骷髅架子般污秽又肮脏。
李隆基收敛了威仪,眸子里转化为温柔,点头道:“多谢。”
积善坊,便是相王府所在地。
从州府大牢出来,右转百步就是衙署侧门。
此刻衙署的正门口仍然聚集了大批百姓,他们大约是闹得累了,声音不如上午那样洪亮,仅几个带头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坚持喊着。李隆基有些厌恶地摇摇头,闪身进了侧门。
李思贞正端坐在书房里研读,手里握的是舆图注,卷轴已被翻得泛黄并且卷了边。
见李隆基来到,李思贞起身相迎:“少卿这么快就处理完事情了?”
“嗯。外面嘈杂,刺史还能静心思考?”李隆基一边问一边轻车熟路坐了下来。
“哈哈。。。茶吃的多,趁着精神劲头,多读点书。”
李隆基轻笑出声。眼前的人虽眼角显出皱纹,但仿佛还是一个正在州学读书的少年一样,眼里透着求知的欲望。
他轻咳一声调整坐姿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出城一趟。”
“出城?“李思贞放下舆图注,显然十分惊讶,“往哪?康大行踪有线索了?”
李隆基肃色道:“嗯!莫贺延碛道双泉驿附近!此事太过重要,我要亲自去追。凌某此刻过来有两件事拜托刺史:其一,帮我找几匹最好的马,我要连夜策马,争取三日内到达;其二,杜晦明得了风寒,还请刺史找最好的医工给他治疗。此人口风紧,若是审不出口供,按例是要尽快押送回京由司刑寺狱监管。此去洛阳路途遥远,希望刺史安排折冲府卫士秘密押解,我亦会传书凉州都督府,请郭都督派兵接应。”
“这两件事好办,亦是李某的职责所在!只是。。。”李思贞欲言又止。
“如何?“李隆基见李思贞犹疑不定,似乎是有心事。
“啊,只是现下外面闹事,衙役人手不够,无法协助少卿出城查案。。。”李思贞犹豫道。
“无妨。我有近卫随行,他们身手尚可。况且我有鱼符和陛下敕令在身,可随时与沿途烽燧交涉。此番出去后,搜寻翟六郎的事还要刺史多费心。”
“在下定当尽力。”李思贞思忖片刻,又从案上抽出一张麻纸来,快速写了几行字,盖沙州刺史印,交予李隆基道,“莫贺延碛道情况有点复杂,总置十驿十烽,但归属有异。少卿把这封信带上,会有用。”
“到了瓜州常乐县界后,新井,广显,乌山三驿为瓜州管辖;双泉,第五,冷泉,胡桐四驿虽在瓜州地界,但均为我沙州飞管,可信;赤崖、石台、褐山三驿在伊州柔远县境内,属伊州管辖。此去路途遥远荒凉,若遇到匪类之事,望少卿不要过多纠缠,报附近烽燧便是。”
末了,李思贞仍然有些不放心,补充交待道,“乌山驿和冷泉驿是莫贺延碛道上最重要的两个驿站,那边山峦众多且有好些个水源,是最重要的关隘和补水点。除了乌山驿和冷泉驿,前后均是绵延几百里戈壁荒漠,水源极少,少卿务必按官道行走,莫要误入大沙海。”
李思贞滔滔不绝如老父亲般的叮嘱,让李隆基心中感觉到一些温暖。
“衙署现下就有几匹上好的马可随少卿出行,另外东城门外的城东驿有几匹突骑施马在我私籍上,这种马耐力足体形壮,可日行三百里,少卿可随意差遣。”
他这算是把家底都翻出来了。
纯种突骑施马价钱比普通中原马高几倍,这几年删丹马场虽然也开始配种突骑施马,但数量和效果有限,配出来的马也仅限于军营使用,驿站几乎不配置,李思贞这是自掏腰包弄了几匹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李隆基接过手书,郑重向李思贞施了一礼。
待李隆基走后,林晚照端着一碗药汤走出来。
“你不是担心最近沙州城有大变数么?为何还让他独自前往莫贺延碛道?他在沙州已经遇险好几次了,要是真出什么意外,你怎么跟恩师交待?”
“你也知他在沙州城遇险好几次了,要是真一直待在城里,只怕将来遇到的危险更甚。”李思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次。。。真的那么严重?我们是不是焦虑过头了?”林晚照道。
“千佛洞的这批武器去向未明,我身为一州刺史兼豆卢军使,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运粮队伍已经前往莫贺延碛道了,凌大郎过去应该会遇见他们。莫贺延碛道是官道,他去那边应该是安全的。”
“哎,这后生是个好孩子,希望他平安。”林晚照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