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落,远处瑰丽的彩霞逐渐铺散开来,将天空染成了浓稠的红色,美得异常壮丽。
元白盘腿坐在箭垛上眺望落日,眼睛看得涩了,才抬起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
西城门外一里处是县社稷坛,高四尺,周回各二十四步,再远几里路有一座周回三百步的“小城”,里面林林总总建了不少黑瓦朱梁、古朴简约的宅子,有的已经半荒废。这小城叫做“孟庙”,埋葬着汉朝太守及几位沙州刺史。
孟庙黄土萧条,外面的官道却十分生机盎然。两排高大杨树分列道旁,外围则是阡陌纵横小农田,人工挖掘的蓄水坑遍布其中。这样的绿洲一直延续到十里开外,在沙碛遍布的大漠中异常珍贵。
“可惜已经入秋了。唔。。。一天入冬也不是不可能。”元白将最后一口酒灌完,拧上盖子,翻身跳下箭垛。
箭垛是半倒塌状态,城墙是破旧城墙,高出新城墙五尺,且被新城墙围在西北角。没人说的清旧城墙是什么时候造的,只知打记忆初始,它便已在这里。
望楼已经十分陈旧了,梁柱的纹路比七老八十的老丈皱纹还深,灰褐色且干燥。堂内大梁被善者捐资修复过,中间杵着好几根撑柱。巨大斗拱飞檐外挑一丈,如大鹏展翅,周身透着锐气。
望楼里斑驳的白墙上,有一处朱墨题记尚可辨认,这是五十年前大将军苏镬出征西域时在此即兴泼墨留下的。苏大将军横扫西突厥,助大唐疆土扩至天山以西,西域完整回归帝国庇护,边陲百姓得以繁衍生息不再被游寇掠劫,他是帝国的不二功臣。历届沙州刺史敬仰苏将军,因此这段破旧城墙和望楼被州府衙门保留了下来。
元白嘴里哼着小调,踩着晃晃悠悠的步子,缓缓来到望楼拐角。
这里常年立着一口晨钟,高八尺有余,已通体锈蚀,钟旁散落着碎石木料。
不知是酒水发酵还是心理作祟,元白破天荒地往晨钟那边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堆废铁的背后,居然露出一只乌靴来。
“啧!”元白揉了揉眉心,“还真见鬼了不成。。。”他杵在原地思考半晌,最后好奇心战胜理智,几步走了过去。
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倒在晨钟后面。
男的。
这人穿着黛蓝色外袍,领口已解开半敞,露出一点结实的肌肉。衣袍上是连珠鹿兽暗纹,腰间蹀躞带上坠着一枚麒麟玉佩,通体水绿线条精致,麒麟额头恰有一缕白色棉絮状纹路,十分特别,一看就能记住。
这人眉头紧巴巴皱着,眉峰似剑、鼻梁高挺,双颊略瘦,双目虽紧闭,却也让人觉得相貌堂堂,是个贵公子。
元白那五分似醉非醉的眸子瞬间化作清亮,开始审视起眼前的人。
“你是。。。”元白正欲拾起玉佩细看,城墙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胡商打扮的人脚步匆忙,在永宁坊墙根处聚集。其中一个警惕地朝西城门看了看,见城门郎杵在城墙脚下闲聊没有注意这边,慌忙道:“马蹄印分散两边,太狡猾了。”
说话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身高不高,稍显稚嫩的圆脸上长着高高的鼻梁。他穿着草黄底锦边胡服,一头褐色卷发披至肩膀,标准粟特人长相,说话腔调却夹杂五分洛阳音。
领头的中年男人高鼻深目,满脸虬髯,头戴黑色璞头,穿驼色翻领单袍,脚蹬一双鹿皮靴子,是现下沙州城内最普通不过的行商装扮。只见他左手牵着骆驼,右手不自觉地捋着胡子,似在认真思考。
“还有一个时辰城门就关了。”
圆脸少年有些焦急,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随即又捂住嘴,碧色眼珠直溜溜看向领头男人。
“不急。西门出去就是大沙海,现在走那边去西州的人屈指可数。这二人穿着锦衣,不像是要淌大沙海的。”中年男人道。
“脚印往西就是城门守卫,往北是杂居深巷,人群混杂,可不太好找。”
中年男人顿了顿,忽然朝城墙看过来。
元白身形一闪,瞬间躲到箭垛后屏住呼吸!
“或许这二人真的只是哪家贪耍公子?”中年男人收回目光,捋着胡子道。
“可郎主说过,要是城里来了面生的人,必须追查身份。我们在沙州做的事。。。”圆脸少年朝两边看了看,“我们做的事一定不能让中原生面孔知道。”
中年男人赶忙投去警示的眼神:“唐人古话,谨言慎行。”他又看了看城墙这边,朝身边的人询问道,“你们上去过吗?上面具体是什么?”
其中一个跟班答道:“就是一堆破砖瓦,上面挨着城墙防守道,隔半炷香会有士兵巡查,我们最好不要上去,要被盘查的。”
“这样的话,我们更要上去看看了。”
中年男人侧身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人。
“你们两个,上去看看。”
两个魁梧大汉领了吩咐,把腰间佩刀解下来,只带了匕首上前。
元白眼神流转,从随身布包里掏出一粒白玉珠子,一指弹到永宁坊内的马厩里。只听马儿一声嘶鸣,昂着脑袋就要往马厩外冲。
这声响动引起了这队胡商的注意。
“坊内有情况!马蹄印是障眼法!”
圆脸少年侧身迈脚,几欲先行。
中年男人朝西城门看去,好在暂时没有惊动城门郎。他们人数多,待在这里太久了就会引城门郎过来盘查。时间不容浪费。
“入坊,从永宁坊往北巷那边查。”中年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召回两个大汉。
元白微微松了口气。
十几人随即鱼贯入坊,伴随着往来的居民陆续散在各街巷之中,仿佛刚刚坊墙下的聚头不曾发生。
元白看了眼背后的人,垂眸思考。
“四千里远,会是他么。。。”
他走到这人身旁,蹲下身来,抬手覆上此人额头。
没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