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与他对视。
妄想能在傅怀瑾的眼里瞧见几分调侃的笑意,妄想这人能在下一秒对自己说,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俗气的玩笑。
一个从未得到过爱的人,猛地被这般迫切唯一的需要。
晏温承认,十七年的时间里,他这是第一次退缩。
就像是蜷缩在背壳里的蜗牛。
哪怕背上的壳破损不堪,他仍旧向里钻着,也不论外头是春日暖阳还是雪地寒冰,总归是与自己无关。
就像爱一样。
晏温厌恶这霍乱世间的一切。
可现在。
暖阳照耀下融化的寒冰渐渐散着汩汩温流,缓缓涌向壳内蜷缩着的晏温。
接着,他伸手小心触碰。
但谁知,这温流这样不要脸,自己只是给予了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回应,它便像奔流疾浪一样忽的高高荡起,然后铺天盖地的把他淹没。
“殿下不必为此纠结。”
傅怀瑾抬手轻轻揉开晏温咬紧的唇瓣,笑了笑,眸中的温软满的将将溢出。
“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要殿下知道,我所有的情感和行为,只关乎你,无关其他。
哪怕有一日我陷入两难境遇,我选择的第一顺位,也只会是殿下你。”
晏温彻底愣住了,他望向傅怀瑾,张了张口。
顷刻间,轰轰烈烈的浪潮裹满了呼吸。
四下寂静的过分,理智告诉自己,他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
“我和你一样。”还未待晏温回答,傅怀瑾忽然道。
晏温没有听懂,只是这忽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现下由自己主导的僵局,他稍稍松了口气,“什么?”
傅怀瑾道:“我和小殿下一样,也是从没有得到过爱的人。”
闻言,晏温微微惊诧。
“殿下不相信?”
“不是。”晏温摇头,仔细看了傅怀瑾好几眼,才幽幽道:“只是觉得……不像。”
确实不像。
诚然,晏温对于傅怀瑾的印象太过先入为主。
在第一次见到这人时,晏温是被遗忘在燕都城墙角落的“太子”,只有透过层层人影缝隙,才得以窥见墙下簇拥着的华服人群。
他望向人群中央的少年。
墨服银饰,长眉凤眸,腰间悬挂的玉饰莹亮通透。
少年就只是站在那里,眸光流转闪烁,远远瞧着,竟是比玉石还要耀眼。
第一眼。
晏温便知道,他们二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同路人,对方怎么看都像是深宫里千恩万宠的殿下。
可晏温又想不通。
这样尽受宠爱的人,冀王是如何同意把他送到这异国他乡,做一个自危难堪的质子?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在不久后的现在,被傅怀瑾亲自揭露。
这个夜晚,晏温听他说了许多。
二人坐在太子宫殿的木窗前,听傅怀瑾口中谈论的对于父母的复杂情感。
这位质子殿下说他不明白,明明以前多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如今的境地。
不是说相爱永恒吗?
可这誓言又怎会因为令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得支离破碎,然后那些曾经相爱的瞬间渐渐沦落成腐败的怨恨,散着恶臭,一层层渗透进心脏。
直到这场爱情彻底的覆水难收。
接着,她便把这腐败的怨恨强加于自己身上,仿佛只有这样做了,她才能好受些。
“所以小殿下,”傅怀瑾揉搓着晏温细软的指尖,“我只能用我所理解的方法来爱你,如果哪个地方做错了,你说,我改。”
“你的方法?”
傅怀瑾“嗯”了一声,抬眸看向窗外清亮的月色,眸光长长,“从小到大,我见过的爱都太过廉价和虚伪,所以,我不能也不会效仿它们。”
说着,傅怀瑾转回视线,他慢慢张开手,覆上晏温苍白的手心,十指紧扣。
“阿温。”
晏温心脏狠狠一涨,他忽的转头,恰巧对上傅怀瑾的眼睛。
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漆黑如墨的瞳眸中只有被皎月照亮的一点,而这莹莹一点中映着的全是自己。
“阿温。”傅怀瑾缓缓凑近。
手还被攥着,晏温想逃也无法。
昏暗内室,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晏温只觉傅怀瑾凑近的鼻息,滚烫的骇人,仿佛烧沸的茶水从头浇下,在剧烈的刺痛之后便是渗入骨髓的麻痒。
晏温紧张的抿了抿唇。
然后,轻合双眸。
——他在默许傅怀瑾此刻的行为。
念及此,傅怀瑾眼眸一暗,紧接着他扣紧晏温瘦削的肩膀,拉入怀中。唇贴在小太子的耳垂前,轻轻摩挲。
“小殿下。”
“嗯?”
“晏拭雪那厮送的帕子呢?”
“……”
*
晏温也不知自己这一觉睡是到了几时,只是才醒,他昏昏噩噩的倚在榻边,盯着不远处案上还冒白气的茶水出神。
“殿下醒了。”
闲君端着木盆进殿,见晏温正睁着眼发呆,忙欢天喜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