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瞳孔骤缩。
他惊诧地看向晏温,却见这人已然合眼,单手托腮,斜靠在座下柔软枕垫中,似是失了再继续谈论的兴趣。
“殿下是如何结识的梁人?”
据纪安所知,晏温于燕国时就从未出过宫城,燕梁二国在外交上也从没有往来利纷,在这其间,若要识得梁人,恐难如登天。
“谋士好游说,居处无定所,丞相大人就这么给一谋士扣上梁人身份,未免太过草率罢。”晏温语气调侃,道。
纪安嘴唇嗫嚅几下,并未答话。
晏温又道:“再说了,丞相大人您自己……不也不是冀国人吗?”
檐角的坠铃止不住的晃悠,响声阵阵。纪安透过风吹起的帘帐缝隙,看向铜铃上那个雕得极精细的杂花纹样。
杂花打着卷儿,随尾上流苏高高扬起,离远了看,倒像是朵开得发皱的凄弱山茶。
念及此,纪安指尖轻颤,忍不住伸进袖中抚上那一块温热的山茶玉佩,而对于眼前人的话,不驳一语。
晏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见状,他不由轻笑出声:“戏演得久了,大人难不成还真忘了自己的故国旧府?”
“不会忘,”纪安抬眸,道:“臣自始至终都为燕人。”
晏温眼中笑意更甚,他的目光毫不收敛的直直望向纪安,开口嗤道:“燕人?那纪家先祖可知您为燕人?“说着,视线缓缓移向纪安指腕间露出的白玉坠子,晏温继续道:“更何况,大人您在这蓟城竟还为纪家认了个无血缘的亲妹妹,又所图奈何?”
话音刚落,纪安蓦然抬眼,“……殿下您……不能动她。”
“她,是谁?”晏温问:“是冀国王后纪听竹,还是赵国宋家嫡女宋辞镜?”
闻言,纪安脸色顿变,身形后撤几许,警惕地看向晏温,说:“殿下到底想如何?”
晏温摇头,“本殿只想问你一事。”
纪安心下一紧,“什么?”
晏温道:“傅怀瑾,他究竟是否为冀王亲子?”
“……”纪安抿唇不言。
恰在此时,车马颠簸,案上的翠绿圆盘在阳光里微微发着抖,晏温倾身朝纪安处靠近了些,黑沉的瞳眸被映如琥珀,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人的闪躲神色。
“大人,相府到了。”
帘外忽的传来马夫提醒,纪安绷紧的眉梢微松,他侧身向车门处挪了几步,道:“空穴来风,不足为谈。”
接着,晏温便见这人自顾将要掀帘而下,与此同时,外头却闪来一人,借着府门前高树遮挡,凑近纪安附耳几句后,颔首退下。
晏温没动,只凝眸笑看纪安的去而复返。
“殿下,”纪安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像沉落的弦月,昏昏地,“北昭急信,李鹤眠昨日于府中遇刺重伤,现恐不能如期而归。”
晏温抹去圆碟中震落的糕点细碎,问:“人呢?”
“吴漾在守着。”
“多久能到?”
纪安躬身入轿,他双膝跪于晏温身侧,垂眸轻道:“不出两日。”
晏温搓了搓指尖沾上的黏腻碎屑,斜睨着脚边低首谦卑的纪安,想起刚刚这人不可一世的淡漠姿态,嘲也似的笑出声来。
他抵着鞋尖踢了踢纪安的肩膀,说:“丞相方才于本殿,可不是这般态度。”
“微臣……知罪。”
晏温俯身从腰间掏出匕首,用冰凉的刃身挑起这人下巴,道:“本殿不管你们这些年在背后做了哪些烂事,只要于子渊有益,皆可既往不咎。可若让本殿知晓你们暗地里借他之名,妄图肖想不可得之物,无论事出何由,你和她,都必死无疑。”
纪安惨白着脸色,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见此情景,晏温冷哼一声,抬脚将人踹向一旁侧榻,收了小刃后起身便走,只不过在挑帘而出的前一瞬,他微微偏头,轻声说道:“吩咐下去,待吴漾入城后,直接将此人送至暖香阁,到时候,自会有人安排。”
“……是。”纪安捂肩应声。
*
“阁主。”
容书将一兜帽递与傅怀瑾,低头道:“沈家主已在前堂坐了近半个时辰了。”
傅怀瑾正身立于铜镜前,闻言,没有说话,只拉严了兜帽前的黑色薄轻纱。末了,沉声问道:“他是一人前来?”
容书点头,四下瞥了眼,悄声说:“隐陌在对面守着,说是也见到了四殿下。”
傅怀瑾蹙眉转身,问:“隐陌?”
“是,”容书顿了顿,说:“她与我一时入阁,殿下在燕期间,她就常与北陆共同探查城内要事,只不过此人武功虽高,但也是个爱唱曲儿的,尤其是在不久救下……徐姑娘后,她便时常出于前院教徐姑娘唱曲儿。”
“徐……濯枝?”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