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接过几小厮送来的衣裳,不住朝傅怀瑾身上比划着,不止如此,还颇有兴致地就这眼前的一堆金钗银苏与旁人商讨起时下流行样式来。
而傅怀瑾却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只看着他,合着窗栏处斑驳陆离的日光,从眉到眼。
他的眼神柔软温和,像一汪清泉,拉拽着晏温细瘦的腰肢,一寸一寸的下坠。
待等到回神,就早已被泉水包裹桎梏的寸步难逃。
仿佛要将人浸到骨子里。
“夫人看这件如何……”晏温方一转身,便直撞入傅怀瑾这般目光里。
他猛然一怔,捏着衣裳的手指轻颤着,话还未完,余下就彻底黏在喉咙上,吞吐不出。
傅怀瑾的眉梢向下垂着,似是坠着窗上光斑,整个人柔软的不像话。
他道:“阿温喜欢就好。”
晏温难得红了脸,瞥了一眼手中这件艳极的赤色薄衣,支吾着塞给一旁小厮,“那便…全包起来罢。”
“是,是。”
闻言,那几小厮纷纷欢喜着跑下去,那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衫在晏温眼前晃啊晃,各个扯着嗓子叫嚷着,直搅得这锦庄如那乱线翻缠,闹成一团线球。
最终,晏温推着傅怀瑾,身后竟是跟了搬着十几木箱的一众小厮,他们绕过连廊回柱,停在了锦庄后头一棵槐树旁的偏院中。
那管事原本拿着一巴掌大的木珠算盘,可在见这一只只堆成品字的木箱后,眸光骤然发亮,忙抖着胡子吆喝人去将他屋中的纸笔取来。
晏温站在堆起的木箱旁,指尖不住把玩着傅怀瑾垂在肩头的发丝,一圈一圈地绕着。
眼瞧着这掌事接了小厮递上的纸笔,就这木珠算盘胡乱拨了几通,继而便顿了动作,眉头紧蹙着,俨然一副难极模样。
见状,晏温笑道:“掌事此番莫不是算不明白?”
闻言,掌事自知在人前丢了面子,不由打了几声哈哈,掩饰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庄中锦缎从来都是供给宫里的主儿,每月都划了固定的布料去做,其所需所得在咱们庄上人心里都是门儿清的。”
掌事打量着院中四下堆满的木箱,继续道:“这上垂说到底也就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极少有人来量身制锦,每月除了宫中所入,再无其他。那些记账的伙计难免觉得有劲无处使,久而久之,也就全跑了去。”
说着老头胡子颤了颤,鼻子眼睛全皱在一起,一张脸,挤满了纵横沟壑。
“这庄子上的人又没怎么认过字,于是若碰巧遇了像您这样贵气的主儿,那记账的活计也就只能我顶上了。”
晏温静静听这人侃侃自夸之语,沉吟片刻,只道:“若此次本公子也想与贵庄划长期合作呢?”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这毛绒日光里吊得断续而朦胧。
掌事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老爷……此为何意?”
晏温笑说:“你这料子,夫人实在喜欢的紧。”
听此,掌事只觉瞠目结舌,他堂皇地看向晏温身后堆满的箱子,又移了视线望向轮椅上的傅怀瑾。
“夫…夫人……当真需要这么多的衣裳?”
晏温点头,脸不红心不跳道:“是了,本公子的夫人……甚爱美。”
掌事盯着傅怀瑾,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傅怀瑾却只漠然颔首,耳尖红了一片。
他垂着眸子,那细粉面纱在这潋潋日光里,营了一半斑驳树影,像墨色的花晃悠悠开着,散着温软沉香气。
“是。”
紧接着傅怀瑾便抬眸转向身侧的晏温,他的瞳光清冽,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似一只狗儿讨赏仰着脖颈,道:“老爷平日最喜我的这张脸,若不多加妆扮,岂不是放任爷被旁的妾室夺了去?”
晏温看着他那一双幽怨眼神,默了半晌,而后咬牙轻笑道:“夫人,我何来的妾室?”
傅怀瑾不答,转头看向那掌事。眼神里尽写着:你瞧,他还不承认。
无故遭殃的掌事:“……”
见此,晏温搓了搓发痒指尖,朝向这掌事,眼眸微暗,“那依掌事看,此事何议?”
那掌事抹了把额上冷汗,“小人惶恐,此事还需告知主家再议。”
晏温挑眉:“主家?方才听掌事如此侃侃而谈,本公子以为这庄子是您的呢。”
掌事被这话嚇得后背冷汗直冒,“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晏温冷哼一声,抬手招来在外候着的侍从。他们搬来五只两臂宽的银箱,打开后,遍是熠熠闪光的金条银钱。
此一举,不止掌事,就连在旁的小厮都看直了眼。
隔着半透明的沙沙树影,晏温玉冠上的银饰细细亮着白光,一颗一颗的亮珠子,窝在发冠里,随着风吹树叶浮浮摇着,摇了满路,落到掌事脚边,把那泛旧的衣摆都映的发光。
“只是订金。”晏温笑道。
掌事慌乱跪地,“敢问尊上名氏?”
晏温回身,缓缓推着傅怀瑾踩在脚下光斑,偏了偏头,说:“暖香阁,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