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有些焦急,黛眉微蹙,眼尾微泛水红,唇瓣儿被咬得充血,与雪练般的肌肤一衬,更显得韫色荦然,明洁纯润的仙姿里,竟透了三四分妩媚娆艳的妖态。阳光透过云层,给那冰魄玉人儿的容颜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
原来这就是天使的模样。
塞洛斯内心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小天使低垂的浓密羽睫如蝶翼般忽闪了几下,一双幼鹿般的大眼泛着琥珀色的水光,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啊,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塞洛斯反应了一秒。
“我在天堂吗?”
小姑娘疑惑地歪了歪头,把他的肩膀小心放在草垛上,又拉了些干草把他盖起来,“你等等我。”
七天后,在桑的父亲伴驾回京那日,塞洛斯又一次披上了铠甲。母亲在屋里准备给父亲洗尘的酒菜,桑把少年送到了后门。
“我的小鸟,可爱的天使,我还没能好好谢谢你。”
当日,十七岁的他蹲跪在桑身前,仰头凝望着她,漂亮的青铜头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桑想了想,将左腕上的手链退下来,系在了少年腕上。串着白玉珠的红线在塞洛斯常年习武的手臂上显得细小可怜。桑甩了甩右腕上一模一样的红手链,语气娇矜,“以此为凭,你要是不来,我就找你算账。”
她清楚地记得,塞洛斯笑着站起身,将手链小心翼翼罩进衣袖,一手戴上头盔,另一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我会找到你的,我的天使。”
于是,故事像那条手链一样,画成了一个圆。
一切似乎回到了起点。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棂,将桑手腕上的白玉染得血红。栀子花的香气淤积在咽喉里,堵得她透不过气。桑盯着男人掌心中的那条红线。它静静躺在那儿,好像一道古老而神秘的符号,是宿命的纽带,也是跨越时空的温柔羁绊。
“我后来去找过你们,但家里一片废墟,邻居说你们搬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儿。
“三年前在亚述,我打听到附近商队里有个东方姑娘。当时战况迫在眉睫,等我赶到商路,你们已经拔寨离开了。”
塞洛斯紧紧抱住桑,滚烫的呼吸轻吻她耳廓,大掌似乎要将她揉入他的血肉骨髓。
“对不起,我的桑……我的宝贝。
“即便我无法成为你心中的圣君贤主,我也不会再允许自己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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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洛斯把桑安置在了他的寝殿。但事实上,只要不出皇长子的宫室,桑可以在宫里随意活动,包括进出塞洛斯的书房。
“这里是你的家,我的小鸟。我对你是没有秘密的。”
但是怎么可能真的毫无秘密呢?桑很快就发现,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塞洛斯把她和外界完全隔离了开来。他的仆人们口风严极了。身在暴风之眼的皇宫,她却比原先在戏团的时候知道的还要少。这让桑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桑唯一能够获取消息的渠道是那个叫福柏的医女。趁仆人们不在的时候,她会告诉桑一些宫里宫外的见闻。
“达里奥斯殿下要和亚述的小公主结婚了,西比尔娘娘一高兴,赏了下人们不少西克利。” 福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刻着波斯弓箭手和皇帝浮雕的银币,神秘地压低声音,“桑小姐,据说陛下在和克罗伊斯国王商量……殿下的婚事……”
福柏住了口,细细观察着桑的神情,见她毫无反应地专注着手上的针线,便继续说了下去。
“克罗伊斯今早到京了,小姐。他的财富真是名不虚传!带的人虽然不多,但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那么耀眼的阵仗。连他的雇佣兵都穿金铠甲!”
桑纫上一根银丝线,仍旧没看福柏。“能和殿下联姻,是吕底亚之幸。”
福柏望着桑手中穿梭不停的针线,忽然向桑身边挪了挪,几乎是紧挨着她坐下。
“桑小姐,你就真的不在乎吗?”
福柏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懊恼和愤怒。桑不禁抬头瞟了她一眼。医女垂下了眼,不敢再看桑。
桑淡淡笑了笑,继续手上的活儿,“这是两国之间的联姻,不是咱们该置喙的。”
福柏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幽幽的,不似平时的欢快。
“殿下可不太高兴,据说和陛下闹得很僵…… 有个骑士的护卫说,陛下很快就会撤掉殿下总理内阁的职权。”
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以讹传讹吧,这种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陛下心里该清楚,内阁需要殿下,朝廷和国家也是。”
福柏见她不信,语气焦急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
“可是小姐,今早有道上谕,陛下将西比尔娘娘册封为皇后了!册礼就在下周,要赶在——诶呀!小姐!”
指头上剧烈的刺痛让桑回过神儿来。但为时已晚,鲜血已经流淌到了锁子甲白色的内衬上,斑斑点点,像设拉子的原野上,一朵朵盛开的罂粟。
“小姐,这下怎么办?这……这正好在肩甲和臂甲之间,很难洗净的呀!”
福柏手忙脚乱地包扎伤口;桑将锁子甲放在一旁,细细思索福柏刚才的话。为小儿子选择亚述、册封他生母为皇后…… 皇帝这是在扶植达里奥斯的势力,让他有资本和长子政斗。吕底亚虽富饶,但克罗伊斯贪图享乐,荒淫无度。与亚述相比,吕底亚的版图和军力简直不堪一击。
冈比契埃统治帝国四十余年,早年励精图治,甚至可以称得上英明睿断,晚年却奢靡成性,非但多疑暴虐,动辄杖毙宫人,更兼善弄权术,让朝臣贵族无不自危而诺诺不敢言。如今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竟不惜让二子相斗,允许凶悍的亚述成为外戚。而达里奥斯沉迷声色犬马,不问朝政,极易大权旁落。皇帝此举,无外乎引狼入室。
但皇帝不是愚蠢的昏君,他能甘愿如此冒险,无疑是已把长子当成了皇位最大的威胁。
桑下意识握紧了拳,指尖的疼痛让她微微战栗,又有鲜红的血从纱布里沁出。她不顾福柏的反对,抽回手,站起身。
“福柏,你刚刚说,阿曼的戏团还在城南的营地?”
“是的,小姐。他们本来要在夏末走的,不知为何,又不走了,好像要留到冬——”
桑沉默了一会儿,打断了福柏的喋喋不休。
“你不必跟着,我去趟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