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西郊,有一个云物澄鲜、绿水逶迤的十里平湖。
平湖的南岸生长着连片红荷,每至夏日,芙蕖粉艳,碧叶如盖,接天映日,甚是可爱。
更有阵阵莲芰清香,随微风湖波飘荡两岸,令人沉醉。
附近农家的少女们,常于夏秋之际,乘小舟出没莲荡,采摘莲子,清歌唱和。
这一年,仲夏午后,十三四岁的少女红蕖,又与要好姊妹绿藻、白蘋结伴荡舟,去荷塘中采摘莲蓬。
午后,骄阳似火,三个少女乘着各自的小舟,在荷叶间游荡穿梭。
高耸稠密的荷叶,遮蔽了直射的阳光,让三位少女劳作时得惠荫凉,更多了几分惬意。
只听绿藻一边低头采莲,一边柔声清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莲叶层层叠叠,恰似重重翠幕,挡住了绿藻的身影,让她的歌声更显婉转飘渺。
待她唱到“鱼戏莲叶间”时,红蕖和白蘋也从看不见处,应声相和起来。
三人清歌滟滟,笑语盈盈,欢脱似湖面跳跃的粼粼波光。
一曲清新欢快的《江南》唱罢,余韵袅袅,犹自绕湖,隔烟处,白蘋又起头唱起了《西洲曲》。
悠扬缠绵的曲调,令红蕖和绿藻也不禁轻声附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一首痴缠的西洲恋曲引得三位少女芳心暗动,各自悄忆情郎,心底泛起的涟漪比小舟划破湖面的水纹更静谧悠漾。
三人至此谁也不吱声,荷塘便霎时沉寂了下来。
但她们毕竟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未曾体会过真正的生离死别、黯然销魂。于是,歇了片刻,便又挣脱情思,活泼起来。
白蘋笑唤道:“红蕖,该你起头唱一曲了。唱首大家刚才没唱过的。”
那个被唤作“红蕖”的少女,从挨挨挤挤的莲叶间探出粉面,朝白蘋声音传来的地方望了望,应了声“好”。
她略作思索,清了清嗓,便起调唱起了《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红蕖的歌声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从花间叶底传出,绿藻和白蘋也按着拍低和。
因着此曲曲调哀婉绵长更甚前者,三位少女的和歌也一唱三叹、九曲回肠,令晴空下的莹绿荷塘,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躁躁蝉鸣,因歌悲静,炎炎灼日,因韵幽凉。
少女们一边采莲一边歌唱了许久,也有些累了。
曲终声息,绿藻便在自己的小舟中歇了手,仰天而望,打趣道:“红蕖,宝哥就住你们家隔壁,这也算‘所思在远道,同心而离居’吗?”
红蕖还兀自沉浸在哀伤的曲调中,被绿藻当头一问,有些呆愣道:“什么?”
白蘋却已反应过来,接茬道:“绿藻,你不懂,红蕖是想嫁人了。现在两家虽然住隔壁,但还隔着几十步的‘天涯海角’呢。只有嫁了人,日日住在一处,才能‘同心而同居,欢乐以终老’!”
红蕖这才明白过来这俩人是拿自己取笑,羞恼道:“你们胡说!明明唱的歌词,却胡搅蛮缠扯上我和宝哥!我们才没有想要同……呸!”
红蕖又欲争辩,又羞得说不出口。
绿藻笑道:“叫你唱首刚才没唱过的,你就唱了首这么悲的,可不得拿你和宝哥来说笑说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