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着剧烈的头痛与恶心,夏尔·波德莱尔艰难地睁开了发胀的双眼。视野渐渐亮起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怎么也看不真切。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尖锐的、不断撞击着耳膜的耳鸣声,正如潮水般迅速地退去。
“啊,那边的孩子”“她好像醒了”“快去找中也”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苏醒,属于少年少女的窃窃私语声,脚步声和推门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
……这并非我的母语。但我能听懂。
他们在用日语交谈。
我在日本?
身体中残存的本能比她本人的意识反应得要快得多,几乎在一瞬间就对自身处境作出了准确的判断。仅仅在几次呼吸间,一些概念便在波德莱尔的脑海中突兀地闪现。
“她醒了。”一个男孩说。
“……她为什么不说话?”另一个男孩小声嘀咕。
“白濑,”一旁的女孩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她看起来像是外国人,会不会听不懂……”
……听得懂,而且全部都能理解。
但是,为何要精通这门语言的目的,以及曾经学习这门语言时的经历,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所谓,被弃入遗忘的背篓,还给了永恒。
感受着逐渐恢复的视力,波德莱尔慢慢朝他们那儿侧过头,表现出对他们的声音有所反应。那双烟草色的眼珠有些茫然地转了转,一一扫过屋内众人,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了人群的中心。
渐渐清晰的视野中,站在那儿的是个橙发蓝眼的男孩,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轻便的衣物,双手插在兜里。此时在众人的簇拥下,半是警惕、半是好奇地观望着。
“——我会点儿英文。”
另一个银发的男孩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享受着其他孩子或讶然或崇拜的眼神,他走到人群中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橙发男孩的身前,用事实上并不十分标准的英语朝波德莱尔说道,“你好?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也不一定就是英国人呀……”一个孩子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小声地嘟囔着;然而,当他注意到那个病殃殃的外国女孩眼中的讶然时,一切怀疑都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天哪!白濑,真有你的!她听懂了!”
被称作白濑的男孩双手抱胸,得意地挑了挑眉,自以为隐蔽地瞥了身后的橙发男孩一眼。后者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魏尔伦?不,这不可能——”
在完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波德莱尔瞳孔紧缩,几乎失控般地呢喃出声。
她深深地注视着那个男孩。即使是他和同伴打闹时,波德莱尔的目光也始终在追随着他——主要是那张脸,以及那双于淡蓝中辐射着深蓝色光辉的眼睛。
待到她终于得以挣脱那状态的桎梏后,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是法语。
与此同时,靠得近的几个孩子都听见了她的声音。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一人:“喂,白濑,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被点名的白濑眨了眨眼。在同伴殷切的目光中,他感到自己大脑中的语言系统正从未有过地高速运转着。在短短的十几秒内,他努力将女孩刚才的发音同自己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单词一一对应,并尝试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视角,结合女孩那幅明显被吓着了的表情,勉强完成了翻译工作。
“——她惊讶于这儿居然有人用母语对她表达了关心。”
说这话时,他不免显出一种颇为自得的神情。波德莱尔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脸上随之浮现出了一抹笑容,使得原本显得无神的双眼恢复了一点生气。
随后,她便带着这样愉快的笑容,一本正经地用日语朝他说道: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我还是想纠正一点:一位法国人,突然听见有人用英语朝他问好,会感到震惊是理所当然的——您能理解吗?”
“……”
男孩瞪大了眼睛。
一时间,整个室内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今人窒息的沉默的、尴尬的、扭曲的氛围。而一手缔造了它的人似乎一无所觉,仍保持着微笑,给人一种她似乎正乐在其中的感觉。
……希望是错觉。
最终,一位橘发蓝眼的勇士挺身而出。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挤开已经完全石化了的白濑,径直走到波德莱尔面前: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盯着我。你认识我?”
“不认识。”看着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波德莱尔真挚而诚恳地答道,“也许,我是说也许,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可爱?”
“——什么——可爱???”
听到这里,已经十四岁的中原中也几乎要站不稳了。他认为自己的耳朵和对方的脑子,总有一个出了问题。
波德莱尔想了想,决定再接再厉。她用小提琴独奏般的优雅声音咏唱道:
“你的明眸是映现我灵魂颤动的湖,我那成群结队的梦想,为寻求解脱,而纷纷投入你这秋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