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段《关山月》调不成调,磕磕绊绊地弹完了,易卿尘直起身子,撤开手,露出下面乌龙仔的手。那双常年炒茶的手还覆在琴弦上。
易卿尘的视线落在上面,心头一紧。
因为日日在滚烫的锅里炒茶,乌龙仔的一双手极为粗糙,像是涂过一层油漆似的,感受不到手掌的柔软,还有一手永远也洗不去的黑色“污垢”,一点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年。
饶是这样,乌龙仔却从来不敢用护手霜,因为炒茶的手不可以带任何味道。
乌龙仔后背的肌肉绷得很紧,易卿尘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前小幅度的颤动。
“怎么了?乌龙仔?”易卿尘放低了音量,柔声问道。
身前的少年抬起手臂抹了抹眼睛,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肯转过身来。带着略重的鼻音,乌龙仔哝哝道:“我想回家……”
回家?这里不是他的家吗?易卿尘看着这小小少年单薄抽泣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慢慢地拍着他的背。
“不哭,哥哥在。”
易卿尘静静地陪着他。远处的博博原本坐在台阶上看着,见状也走过来蹲在一旁,握着乌龙仔的手。
半晌,乌龙仔抬起头,看着树枝上挂着的月牙,弯弯的,像一艘金黄的小船,闪着光,想要驶向更远的地方。
“爷爷不在了,我没有家了。”乌龙仔闷声说道,“我想离开这个村子,出去看看。反正我只有我自己了。我什么也不怕,就怕一辈子困在这里。以后去天上见了爷爷,跟他说的都是他原本就知道的事。”
易卿尘轻轻扳过少年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
“乌龙仔,你相信我吗?”
少年怔怔地点点头。易卿尘本是个陌生人,可却莫名地让他觉得安定。
“哥哥可以明白你说的那种感觉。我的爸爸几年前也去世了,我这次回到京北以后,至今都没去原来的房子看过一眼。就像你说的,没了亲人,那里就不是家了。”
乌龙仔没想到大明星也有这样的一面,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易卿尘的手。
“你一定可以走出村里的。就算腿脚不灵便,也没关系。可你要想想,出去之后靠什么生活。外面可能没有手工炒茶的活儿给你做,那你还能做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去读个技校?学一门别的手艺?”
乌龙仔被问得愣住了,他没想过这些。
“不着急,咱们慢慢打算。哥哥会帮你的。”
“嗯,谢谢哥哥。”
夜深了,乌龙仔睡了,博博睡了,毛绒绒的小白猫也睡了。
易卿尘摘了腰上的麦克风耳返包,取下别在衬衫领夹上的录音设备。转了转酸痛的脖子,他翻出包里的手机准备设个闹钟,这才看见了杨原野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yyy:小尘,忙完就早点回家。】
心中不知什么地方倏地塌了一块儿。
连日来的疲倦一瞬间铺天盖地袭来,把他裹紧,心里泛酸。
易卿尘也想回家了,可他的家在哪儿呢?
杨原野有家……有家了不起啊?了不起就别来勾搭他啊!
【易卿尘:你少管我。】
杨原野:“……”
他对别人那么温柔,对自己好凶……
这一宿,杨原野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没过多久,杨原野还在蒙头大睡,手机铃声就响彻出租屋。他闭着眼睛靠运气按了接听键,晨腔沙哑道:“喂?”
“你个小畜生,出这么大事儿都不知道找我!”
杨原野猛地睁眼,带着失控的晨腔叫道:“姬哥好。”
“给你发了个地址,半个小时之后滚出来见我。”
“遵旨。”
姬波一声令下,杨原野连滚带爬地起床。
一进餐厅,杨原野一眼就看见了一颗锃亮的卤蛋脑袋背对着门口,于是他径直走了过去,拍了下男人厚实的肩膀。
“姬哥!”
姬波扭头见了杨原野,堆叠的抬头纹瞬间舒展开了,哈哈大笑,连带着一颗光头都显得喜庆吉祥。
操着雄浑的烟嗓儿,姬波把身旁一个袋子扔给杨原野,道:“小崽子,给你带的家乡特产!”
杨原野坐进对面卡座,打开袋子一看,一大堆塑封好的哈尔滨红肠。
“哥你刚从东北回来?”
“废话,要不我上火车站特产店给你买的红肠?你小子睡醒了吗?”
姬波是杨原野妈妈汪曼姿早年的经纪人,后来成立了自己的经纪公司。当年杨原野的音乐工作室也是挂在姬波的经纪公司名下,日常事务都是姬波亲自打理的。可惜后来经纪公司经营不善,姬波就回了东北,做起了直播带货。
姬波比杨原野大二十多岁,刀子嘴豆腐心,平时训他就跟训狗儿子似的。
杨原野飞扬跋扈的年纪,谁也管不住,就听姬波的话。姬波学过咏春和泰拳,能徒手捏断大鹅的脖子。
杨原野十几岁时调皮,被姬波卸过一条胳膊,疼得哇哇乱叫,从此以后就对姬波言听计从。
“这回这事儿谁帮你整的?干得漂亮!”姬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