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阒然,传来有人缓步行至的动静,卢坐起身,看到是秋崇。
她从身旁摸了一颗小石子,丢了下去。
秋崇停下脚步,看了眼地面,又抬头,看到卢康颜正坐在房顶上冲着他微笑。
卢康颜双手垫在头下,望着高远的天,秋崇坐在她旁边,胳膊搭在膝盖上。
两人周围静悄悄的,点点星辉点缀着夜色,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得缓慢了。
“跟那时候好像呀。”卢康颜感叹道。
秋崇回头看向她,“什么时候?”
“我爹的葬礼结束后。”顿了一下,她接着缓缓诉说:“你和梁燕也走了,我整日无所事事,经常半夜爬上房顶,躺着看天上,就是在房顶,意外发现他的死有蹊跷。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又都回到了原点。”
此刻的夜,和那时的夜,相像又不像,星空下的人,也还是那时的人,但总觉着,时间带走了一些无法言状的东西。
片刻后,秋崇问道:“和赤根的见面,出了问题?”
卢康颜苦笑一声,“他们没去宁乡,没杀方言大哥,我怀疑方大哥的死,跟我爹有关。所以,对我爹死因的调查,也回到了原点。”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去重(chong)陵,他出事是在重陵,可能会有线索。”
重陵,离邺阳越近了。
卢康颜坐身起来,正好看到那棵海棠树,深夜中树叶都像涂了墨色,“海棠花马上要开了。”
“等不到花开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好像弥漫着一些遗憾。
“这近一年,耽误太多时间了。”卢康颜点点头,她收起纷繁的思绪,换了个话题,“你们今晚干嘛去了?邵成竟然醉了。”
这时,秋崇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在脑海中想起今晚的谈话。
坊间传出清水镇的姑娘们多有花柳病,更有达官贵人感染,以致有人封了招妤院,最后还是清水镇的官爷出门才摆平了事端。
此话有理有据,甚嚣尘上,使得慕名前往的客人少了大半,盛极一时的清水镇,不出多时便冷清了楼阁。更有姑娘再受不了虐待,绝食的,出逃的。这清水镇的动荡,可能就始于此处。
他注视着她的面容,肝脑涂地。她的面容,她的神色,她的一颦一笑,在清澄的夜色中也描绘着动人的生机。
“我回来时见到管姑娘,听说离开古陵镇前,你拖她散布了一些话?”
“你一提这事!这丫头,人小鬼大!狮子大开口!足足两顿!”说着,卢康颜见他笑了,“怎么了?”
“我也听闻传言了。”
“你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卢康颜紧盯着他,不依,不饶,“这几天在外面跑,偶然听说,这座院子的位置,正是那位深受云钟百姓爱戴的蓟先生的住所,不觉得很巧吗?”
秋崇并没有被抓现行的窘迫,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你和邵成,今晚见的人,是蓟先生?”
“为何这么说?”
“猜的。”
“对。蓟先生……”秋崇说着,语调低了下来,头也沉了下去,“他是……”
“等等,”卢康颜凑近,双手做了个停的手势,“你不用告诉我,我就这一股好奇劲儿,过了就过了。而且我呢,见好就收,刨根问底的本事也不是时时有用得上。也许等何时,你谈起这位先生不会皱着眉的时候,可以找我这个朋友诉诉肠。”
秋崇望着她望着她,夜空愈加高远而缥缈,朦胧夜色沉醉人心脾。
这帮马匪罪大恶极,斩首时来人众多,卢康颜扫视着拥挤的人群,并没有发现阿菠的身影。
待她远远地看到被押至刑台的赤根,或者说是马匪霍菁后,顺着他的视线,卢康颜发现了阿菠的身影,她在人潮中被挤来挤去,似如浮萍。
时辰到,刀挥了下来。
阿菠逆着人流,饱经风霜的脸迎着海风,一步一步,再没有回头。
她不是被斩断根的浮叶,她是迎风破浪的信天翁。
这是卢康颜最后一次见到阿菠。
阿菠她会好好活下去的。卢康颜信。没有什么能击垮她。曾试图侵犯毁她名节的歹人不行,瘫痪在床脾气古怪的爹不行,为她杀人沦为马匪被斩首的赤根不行。
她坚韧如海,沧海桑田,百折不回。
后来,在很久以后,卢康颜再收到阿菠的消息时,阿菠已经离开许久了。
她随船出海,出了事,一行人皆被大海收了命,包括阿菠。
卢康颜怔愣了许久,海的女儿,终回归于海。她不知该说是大海的无情,还是海神的怜悯。
急急而汹涌的浪拍打上来,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