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该做这个监制的，果然应该离那个家伙远点的，那个家伙，实在太狡猾了。楼璨独自坐在摄影棚外鲜少有人来的逃生楼梯上，吹着上城冬日阴冷中夹杂着毛毛细雨的寒风，抽着从制片人那儿要来的烟，大脑一片混乱。

他刚刚其实并不是真的觉得叶杨在骗他，只是那时的心跳实在太可怕了，尤其是叶杨的那个眼神和湿红的眼眶给他的冲击，那一瞬间，他以为时间停止了，不然大脑怎么会一片空白，而呼吸又为什么会突然停滞呢？不过心脏，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是嘴里的血腥味让他回过神来的。他吓坏了，连忙阻止了叶杨继续。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听那个故事的时候，莫名把拥抱叶杨的那个人代入了刘绍君。如果是小君，应该会那么做吧？小君虽然情绪也很收敛，总给人一种高冷的疏离感，但，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暖善良的人。

那些话……那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那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竟然突然萌生了一丝好奇。真是个令人火大的家伙，满嘴跑火车，根本不知道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刚刚叶杨承认是骗他的时候，他竟然完全没有愤怒，反而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而且在叶杨调皮地像是因为怕被他揍所以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弹起后退几步，狗腿地笑着说“上班上班……”然后一溜烟逃跑后，他看着叶杨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五味杂陈。

拥抱？他不由地想起了那晚刘绍君光着脚丫子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对他张开双臂，索要拥抱的场景。“好冷，想要一个拥抱。”刘绍君说这句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当时的场景也仿佛被刻在了脑海里似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一清二楚。

他于是又不可抑制地想刘绍君了，想他们的每一个拥抱，从万圣节舞会上的那个到他们告别时的那个，每一个……突然也好怀念啊，小君的拥抱，那个拥抱好像正是叶杨所形容的那种，宽阔、温暖、厚实。原来，他曾经拥有那么多，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以前，他以为他从来没有拥有过。果然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啊……

「Hey，在哪？吃饭了～帮你抢了一份，真的是“抢”哦～～够意思吧～～」

是叶杨发来的微信消息。那家伙，回去了吗？

他出来前去看了眼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叶杨的小秘书逐渐进入了状态，董烨然也已经恢复了专业演员的状态，即使和小秘书饰演的小恐龙有许多身体接触，也没有了先前的害羞和不淡定。制作人和总监制、副导演挑选演员那边也进展得很顺利。一切好像突然就走上了正轨，只是，叶杨不见了踪影。

要问吗？原则上，作为专门负责监督叶杨的监制，自然是要问的，但……还是算了吧。他于是问制片人要了一包烟，默默走出了摄影棚。他向来不爱带烟在身上，怕控制不住自己，抽上瘾。

才吃中饭吗？今天，好漫长啊……他望着灰色的天空，叹了一口气。是因为明天吗？还是因为今天？或者说，是因为小君吗？还是因为叶杨？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瞬，就被他厌恶地踹去了九霄云外。那个家伙，怎么能和小君相提并论呢？

「谢谢，我不饿。」他回道。

叶杨回得很快：「不饿也可以来和大家聊聊天嘛。」

他轻叹一口气，回道：

「我不喜欢聊天，也不喜欢人多。」

「我先走了。今天结束后把你今天的工作总结和成果传云端共享给我，以后每天以这种形式向我汇报工作，有问题我会找你。」

回完，他摁灭还剩大半的烟，站起身，直接从逃生楼梯离开了。

还是离这个家伙远点吧，他想。

叶杨看着这两条消息，心里一阵无奈和怅然若失。敏感的家伙，无情的家伙，他在心里暗自埋怨了两句，强打起精神回道：

「哈？这么快就走啦？楼监制，你这班上得也太敷衍了吧？」

「不会是因为我那个玩笑生气了吧？对不起，我错了，再也不骗你了～我发誓！」

「而且，你不等绍禹哥了吗？据说他下午要来哦～真的，不信你问他，骗你我是小狗。」

明明看起来都和以前一样，明明几乎都能想象得到那个家伙说这些话的语气和神态，但……为什么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呢？是因为那个黯淡的表情吗？还是因为那个拥抱的故事呢？啊～～～TMD！到底关我什么事啊？！楼璨快要被自己烦死了。

「不等了」他皱着眉头回完这几个字，就把手机静了音丢去了副驾，发动汽车往回家的方向开去。

连刘绍禹都不管用了吗？看来真的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啊？

「那你明天……」

叶杨紧捏着手机，看着楼璨发的那条以后怎么汇报工作的消息，强忍着巨大的心慌和懊恼，无力地敲下了这几个字。

还会来吗？不会不来了吧？不至于吧？

一番纠结后，他删除了那几个字，改成了「好的吧，那明天见～～（笑脸）」

他没有收到楼璨的回复。

刘绍禹下午果然来了片场，和柯林宇一起，见楼璨没在，柯林宇还揶揄了句，不过话里并没有什么恶意，叶杨便也半开玩笑地给楼璨打了个掩护，说：“来过了，好好鞭策了我一番，还要求我以后每天给他汇报工作呢，我都后悔死了昨天一时脑抽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为了争那一口气，要受他两个月的气，简直了。”

柯林宇和刘绍禹都被他逗笑了，刘绍禹说：“我今晚会跟柯总一起去北城，应该会在那边待几天，你这几天要是对那家伙有什么不满就先憋着，等我回来了再一起算，不然我可帮不了你。”

刘绍禹还是决定去了，毕竟他哥会去，他自知道他哥果然抑郁了以来还没见过他哥呢，早就想他哥想得不行了。而且，这次贺岁片的事情，柯林宇原本远程视频参加会议就可以了，还亲自跑这一趟，他又怎么会读不懂魏翼那小心翼翼的期待呢？

楼璨这晚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翻阅着手机里存储的关于刘绍君的一切——他们在M国时拍过的仅有的几张照片；拍摄《没有角的L》时有刘绍君的片场花絮剪辑；刘绍君当年的那个记者会视频；刘绍君这些年发表的论文；他四处搜罗来的刘绍君从小学开始的钢琴演出视频、演讲视频、获奖视频等等——大多都非常模糊……这些东西，他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几乎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刻在了脑海里。

但他现在其实也不太静得下心来看这些，一想到刘绍君现在可能在回国的飞机上，或者已经在北城了，他的心脏和大脑就都像疯了似的完全不受控制，乱得无法呼吸，他甚至无数次地涌起立刻飞去北城的冲动。

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两条微信通知，他瞟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凌晨四点多？会是谁呢？他疑惑地点开了那两条通知。

是叶杨发来的，第一条是一个云端链接，第二条是文字：「楼监制，请查收～」

他这才想起让叶杨给他汇报工作这回事。又忙到这个点吗？他滑走微信页面，回到了他的手机相册。但是，鬼事神差地，他的脑海里却不由地冒出了叶杨白天给他看的那个技艺精湛的小恐龙视频。经过那个家伙加工的这部电影，会是怎样的呈现呢？他突然有点好奇。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就看看吧，这么想着，他去取来了笔记本电脑。

叶杨发来的链接里一共有三个文件，包括一个PPT和两个视频，其中一个视频命名为“补拍 1212”（1212是当天的日期），另一个叫“彩蛋，一定要看完哦～”

楼璨先打开了PPT。PPT只有一页，是今日工作的简要汇总和第二天的工作计划，包含文字描述和几张execl截图，光从截图就能一眼看出剧组和特效组今天做了些什么，明天将做什么，在哪做。PPT里还附带了一个excel文件，那两张截图就是从这个文件里截下来的。Excel文件里包含三个工作表，第一个工作表叫“计划表”，是他们昨天提交给刘绍禹的补拍日程计划表；第二个工作表叫“补拍”，列出了需要补拍的戏的场次、时长、预计拍摄日期、拍摄地、需要特效否、预计特效制作完成日期、当前状态等；第三个工作表叫“改进”，列明了将要对非补拍部分的特效做的所有改进项，例如小恐龙的形象、其它虚拟生物的形象、虚拟环境、虚实结合等等，以及每项的预计完成时间、当前状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