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去餐厅打包了点食物,回家开了瓶酒,故事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
“其实我是差不多十五岁才重新开始捡起学业的,在那之前的将近五年时间里,我都在发疯,是真的疯了。”他说着,自嘲地笑了,问坐他对面认真聆听的刘绍君,“你那时候肯定也听到过这种传闻吧?”
刘绍君紧呡着唇,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楼璨轻笑一声,开玩笑道:“刘绍君,你别这副表情,我还没死呢。”
不等刘绍君说什么,他收起他的笑容,继续他的故事道:“我是怎么发疯的呢?我不肯离开出事的那间房间,每天拿着一把刀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嘶吼,叫那个混蛋滚出来,说我要亲手杀了他。”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平静,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似的。
“刚开始,他们都很心疼我,很想帮我,但我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理智,他们哄我、劝我,我却拿刀指着他们让他们滚;他们趁我累得睡着了拿走我的刀,把我抱出房间,我就冲去厨房拿起另一把刀指着他们,逼他们把刀还给我,还把房间的锁眼堵住不让他们进来;他们把锁撬掉,我就拿刀指着他们,让他们装回去;他们说不怕我的刀,让我杀了他们,我就反手给了我自己一刀……”
“后来,他们就不来了……”
“除了我妈。”
“因为我发疯,家里每个人都过得很痛苦,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睡觉,而且家里的佣人也越来越少,都辞职了,导致他们的生活也很不方便。刚开始我爸提议搬家,说换个生活环境可能会对我有帮助,但我坚决不肯离开那间房间,我妈依着我,于是没有搬成;后来我爸提议送我去精神病院,所有人都同意了,只有我妈坚决反对;再后来,我爸实在受不了了,策划了一场火灾,想着房子没了总得搬吧,但因为我死都不肯离开那间房间,于是那天,我和我妈差点一起死在了那间房间里。”
“那场火灾把房子烧得挺严重的,他们全搬走了,但我还是坚持不走,于是最后那里只剩下了我和我妈。那段时间,从小养尊处优的我妈自己慢慢摸索着学会了干很多活。我外公外婆因为也不认同我妈的做法,刚开始便也没有对她施以援手,以为她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后来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这么多苦,终于妥协了,让人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还从家里安排了一些可靠的佣人过来。”
“后来,我妈无意中得知我爸竟是那场火灾的主谋,于是要跟他离婚。我爸很爱我妈,坚决不同意,百般哀求悔过,但我妈几乎铁了心。我爸后来被逼急了,威胁说要离婚就杀了我,我妈很害怕,那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妈一个人,那时候还得兼顾持续发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体谅她的我,根本应付不来许家的各种手段,我外公外婆刚开始是不同意我妈因为我离婚的,后来见我妈态度坚决,终于替她出了头。”
“许家自然是不会要我的抚养权的,但对于许珩和许瑗的抚养权,他们非常坚持,一点不肯让步,两家于是僵持了很久,最后法官决定以孩子们的意愿为主要判决依据。许珩和许瑗很爱我妈,也很舍不得我妈,但因为实在不想跟我一起生活,一番痛苦的纠结后还是选择了许家。那之后,不管是我爸还是许珩和许瑗都非常恨我。我能理解他们,他们再讨厌我再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
“那几年,我妈被我和那些事情——当然,主要还是我——折磨得身心俱疲,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直到我外婆去世,她好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轰然倒下了。但我对那些全然不知,我只知道每天趁我累得睡着偷偷进来抱着我睡觉的妈妈突然也不来了,我以为她终于也放弃我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突然就慌了,但我又逞强地想,挺好的,终于都走了。我疯得更厉害了,又哭又笑又叫,但突然,我就没有了发疯的力气,彻底安静了下来,像是也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我想我妈,虽然羞于承认,但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她,很怕她也不要我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几天是怎么活过来的,我还是没有走出那间房间,怕出去后发现整栋房子里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怕出去会有人告诉我‘你妈妈不要你了’。我把自己蜷缩着躺在地上看着房间门,暗自祈祷我妈再一次打开它。那几天,因为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我的身体愈发虚弱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但一清醒我就不停地流泪,好像脑海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但眼泪就是不受控地往外涌。”
“我没有等来我妈,但等来了舅舅。三天后,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几天,毕竟那几天对我而言,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是后来他们跟我说的。舅舅说我妈在外婆的葬礼上因为伤心过度晕倒了,因为长期疲劳过度,加上营养不良,昏睡了好几天,怎么都醒不过来,还是外公跟她提了我的名字,她才惊醒,一醒就要来找我,他们不让,我妈就逼他们来。舅舅还说他们其实早就知道我这几天没人照顾,没吃没喝,他们是故意不来的,说我死了才好;说还好我妈醒过来了,不然他会亲手杀了我;说如果我再发疯折磨他妹妹,他现在就掐死我;说‘既然不死,就给我活得像点样子’。”
“我当时好开心,好像从来没那么开心过,妈妈没有不要我,我还有妈妈。我跟他说我想见妈妈。”
“我终于走出了那间房间,严格意义上说我不是走出去的,是舅舅把我抱出去的,因为我说完那句话后就晕过去了。”说着,他笑了,像是自嘲,又像是现在回忆起来觉得挺有趣的,“舅舅吓坏了,以为我真的死了,因为他当时根本探不到我的呼吸。他后来跟我说我那时候要是真的死了估计楼家那时候也得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