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顾一弘愣愣坐在床上,他感觉全身战栗了下,有种如芒在背的恐惧感忽然间包裹住他。
直到,他的手被牵住。
顾一弘像个木偶一样低下头,盯着那只握住他的手。
赵闻朝坐在床旁,眼见着被握住手的人一点点靠近他。有一瞬,他感觉那神态十分熟悉,像御花园那只胆子时大时小的猫。
赵闻朝一动不敢动,他有逗猫的认知,此时任何举动都有可能把人吓跑。
像是过了很久,顾一弘伸出手揽住了他的后颈,头埋进了肩膀。
他缓缓抬起前臂,轻轻拍着顾一弘的后背。
肩头被慢慢浸透了,哽咽和泪水被埋在拥抱里,他把人抱在怀里,抱紧了,像是决意不会再分离一般。
顾一弘的腿伤要治,但这事急不得也慢不得。
毕竟路途遥远,马车颠簸,慢些走路更稳一些。
至于赵闻朝跑到北疆之事,明面上谁都没有戳破,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让他自己回江南去。
一晃两年过去,顾一弘在北疆多少留了点牵绊在。卫年还在操劳苏布道的安防问题,和谈已经进入尾声。呼延扎西被捉拿入北疆牢房,西凉的意思是将他和其他战俘交由梁处置。
穆子期这次则与他一同回京,北疆战时眼看稍歇,他也有三年未归京。
唯有些担忧的,是褚夏和青鸟。顾一弘一走,他的位置会另指将领担任,褚夏要更适应些,但磨合也是必不可少的,顾一弘将先前褚夏交予他的那腰牌递了回去,褚夏抬眼有些愕然,以为顾一弘是要放他回暴雪营,慌乱地想找语言辩驳。
“不是放你走。”顾一弘说:“当然不是,但是这是你的物件。你和青鸟叫了我许久‘少主’,我其实一直想让你们改口的,却怕又显得疏远,你是褚夏,在是别人的下属或是旁人的将领前,你先是褚夏,你在军营走的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走过来的。”
褚夏一手搭住顾一弘的手,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一弘反握住他,两双手上有相似的茧子:“褚夏,你一定要成个将军啊。”
青鸟原本是打算和顾一弘一同回去的。
那日赵闻朝也在,远远坐在顾一弘营帐的一角,顾一弘和青鸟共坐在帐中的小圆桌前,一人一个椅子。
“我愿随少主归京的,我自幼时便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保护少主的安危,如今少主要回京,我怎么有不回去的道理。”青鸟很少语速这么快过,顾一弘印象里,女孩像是他身后无影的刀和盾,无比信赖、无比安心的存在。
“青鸟你还记得,初到北疆之时,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吗?”顾一弘膝盖被用木板支着坐在座椅上:“你不是为了我选择来北疆的,你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来的北疆,是为了守护苍生的大义来的北疆。”
“我希望你能按着自己的希冀走下去,若是我再也无法上马,再回不到这里,你便带着我那份走下去。”顾一弘含着笑的眸子看着她。
“留下来,我知道你会做的很好,比其他所有人都能做的更好。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子而小看了自己,军营不是男子的专权,他们太过自大,自大到以为可以掌控所有,这是最致命的缺陷……”
最后,他给了泪流满面的女孩一个拥抱,回身目送着她走出了营帐。
顾一弘出北疆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至于受伤之事,害怕扰乱军心,旁人更是知之甚少。
他出疆那日,来相送的都是平日相熟的那些脸。
青鸟这日装扮得很漂亮,簪着他送的那支簪子,李玉和褚夏在她旁边。不知怎的,今日居然还劳动穆老将军出了营,拉着顾一弘的手一阵子说:“明然啊,人生还长,想好自己真正想做什么,”老将军带着笑意拍了拍他的手:“想清楚,再做决定。”
顾一弘坐在马车上向后望去,直到那些挥手的影子在视野里彻底消失了,他才坐了回来。
赵闻朝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说是要照顾他的伤腿。
但他用不了多久就得在路上和他们分道扬镳,非召不得入京,他得半途下车赶回江南道。
顾一弘右腿膝盖被纱布缠绕一圈又一圈,固定得结实,几日过去,疼痛好像过了高潮。顾一弘坐在马车上,除却过大的颠簸,近乎感觉不到痛感了。
在赵闻朝没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时,当然这种时刻是很少的,他试探性地用腿去撑地,锥心的痛又涌上来,顾一弘有些气馁地瘪了瘪嘴。
突发奇想般,穆子期带着车队略饶了点远路,自西北方上官道,等到过了傍晚时分,他忽然缓行了几步,退到顾一弘的马车边。
顾一弘听到外面的声响掀开帘子:“怎么了。”
“明然,看。”穆子期往窗外一指。
顾一弘透过车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傍晚时分的夕阳即将落下沙丘,橘黄色笼罩着大地,夜幕追着太阳赶,远处的天微微透着幽静的紫。
再前走夜色渐深,过了城池。此刻正是饭点,家家屋上飘着炊烟,屋中泛着暖光。
他这样目送着北疆留在原地,北疆也目送他离开。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但他的根系留了一部分在这儿。无论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他会记得曾发生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