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东游无有不应,萧恒也找了个现成的面具给他戴,虽不精细,但勉强够用。
唐东游惊道:“将军还有这等手艺。”
梅道然便笑:“你将军的手艺多着呢,就算以后归田养老,也饿不死你们。”
萧恒已将一张假面戴好,“时辰到了,登舟。”
梅道然瞬间收敛神色,手掌覆上刀柄。
舟中人头攒动,酒香四溢。舱中有一条极其阔大的八仙桌,坐满了人,一个穿胡服拿牙扇的年轻人坐在领头,不是卓凤雄又是谁?
他们甫一进来,卓凤雄眸光一闪,扬声叫道:“各位,恭迎萧将军大驾光临!”
阿芙蓉买卖见不得光,更别说潮州现在是萧恒的地界。众人大惊之际,侍卫纷纷按到上前,舱门也被数名力士堵住。
未料卓凤雄一开场就要撕破脸,萧恒却依旧镇定,从卓凤雄对面的太师椅里坐下,说:“我也是来谈生意。”
卓凤雄微眯双眼,“哦,我们是走黑膏的,将军是打黑膏的,不知这你死我亡之间,有什么生意好做?”
萧恒道:“想必罂粟的地主也在场。”
卓凤雄一横眼,底下一个富态穿锦的中年乡绅忙抱袖起来,喏喏道:“回将军,咱们柳州的地主太多,不能到齐,就推举了小人前来做这个交易。”
萧恒问:“如何称呼?”
乡绅抹了把汗,“小人姓聂。”
萧恒颔首,问:“聂员外,卓阿郎要多少?”
“五百亩罂粟,全包。”
“现在已经收不成芽了,这回要什么?”
聂员外忙道:“果儿,这回要果。”
萧恒和卓凤雄对视,当即明白他的意图。
罂粟芽为炼“观音手”解药所用,如今采芽不成,只能用蒴果替代。但用果所制的解药毒性更强、效用减半。
哪怕罂粟芽短缺也要加紧炮制解药,蒙八郎在此被擒,影子还敢再闯潮州。
看来解药之事已然迫在眉睫。
影子因解药而起的内乱,想必愈演愈烈。
萧恒又问:“他出多少?”
卓凤雄答道:“黄金十万两。”
萧恒点点头,“这样,我出二十万两。”
他直视卓凤雄,抬了抬手,“卓郎,慢走,不送。”
众人大惊,卓凤雄手中象牙扇掉了个,冷冷说:“萧将军,你耍我。”
萧恒看向他,“我谈我的生意,卓郎与我同为买家,还要做卖家的主吗?”
卓凤雄笑吟吟道:“潮州穷乡僻壤,将军一文不名,能拿得出二十万黄金?”
萧恒竟挂了丝笑,“不劳费心。”
梅道然在一旁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待得久了,还真把秦灼那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学了七分。
“素来买卖,价高者得。”卓凤雄道,“我出二十五。”
“私盐价高,贩者流刑。私铁价高,售者绞死。有命挣钱,也要有命花去。”萧恒笑道,“聂员外,你卖给他吗?”
他坐在此处,哪里敢卖!
卓凤雄连笑两声:“敢情萧将军是来拆台的。”
萧恒目光冰冷,“你进了潮州的地界,就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卓凤雄呵呵笑道:“重光,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你叛逃出去,咱们可以当你死了不闻不问。但你要烧罂粟,就是要断弟兄们的命!”
他仍坐在椅中,嘴部却倏然一动。咻然一道风响,一枚寒芒已迎面刺来。萧恒当即抽刀一振,一枚蒺藜刺钉入船梁。他们这边一开动,二层数条人影齐齐跃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当即一片刀光缭乱。其他船客岂见过这等阵仗,当即抱头蜷在地上。
卓凤雄跃上八仙桌,从腰间抄出一双弯刀劈头就砍,环首刀与之相撞,震开一声惊天巨响。卓凤雄有些不可思议,这么普通的一口破刀,竟能拦下精钢宝铁之击,而萧恒用练刀数月的左手招架,竟能发挥出接近右手的力量。
右手。
卓凤雄想起他的右手,哈哈大笑道:“当年你扔进狼笼里,仅用一只右拳就能将那畜生打死爬出来,哪怕在青泥里都是传奇!如今竟为了一群蝼蚁自废右手——战士永远不会弃刀!断腕不过是废人之举!重光,你当年如何本事神通,如今也不过一介废人!”
萧恒右臂使不上力气,以左手接他双刀之力到底有些勉强,骤然挑刀斜刺,迅速后退几步停住,冷声说:“公子檀无踪,建安侯已死!影子行事冠冕堂皇,不过夺嫡党争的一枚棋子!我们是谁的武器,又是谁的战士!”
卓凤雄面色阴鸷,双刀一错,再度跃身袭来,“主上之令,岂容你来窥探!”
金铁当空相撞,如同相击双鹰。
萧恒厉声喝道:“你们若毫无疑心,何故催逼解药,又何故生此内乱!”
他旋身避过一击,弯刀砍在甲板上轰然一响,萧恒沉声说:“公子檀以仁德名天下,影子却尽行杀戮之事!仁德之君,岂会组织残暴之兵!影子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巨大骗局,如今回头未晚,莫要自欺欺人!”
卓凤雄狞笑道:“我管主子是谁!老子顾不着,只要这条命!谁拦我拿得罂粟来炼解药,我就杀了谁!”
“罂粟只是其中一味,收了这五百亩罂粟,然后呢!然后你再去杀孩子,再去杀女人?”
“你他妈少在这里说教!柔兆叫你解了毒,你自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二十濒死,还能这么义正言辞!”卓凤雄怒喝一声,“弟兄们,纵要死,也要把这个垫背拉下!”
看来影子已然分崩离析,他们这一行人很可能是单独行动,而非上方指派。
萧恒话套了差不多,不再恋战,左手骤然加力,一瞬之间劈、刺、挑、闪四招已过,直接将卓凤雄右手弯刀打落。
萧恒当即叫道:“蓝衣,收网!”
梅道然长刀翻飞时哨了一声,水面传来排波挞浪的巨响,江尽头柳州水军列队攻来时,萧恒三人纵身一跃,落在早已备好的小舟上。
带火箭镞如雨射落,画舫顷刻燃起大火,船上众人纷纷投江,顷刻被环伺已久的潮州军网罗活捉。
唐东游从未和如此剽悍之辈厮杀过,刚才多险象环生如今就有多意犹未尽,船身微微摇晃里他大笑一声:“将军,痛快啊!”
萧恒还刀于鞘,听石侯叫道:“将军,卓凤雄的尸体捞上来了!”
甲板上,卓凤雄浑身湿淋,面庞极度浮肿,胸口被血水洇染,已然断了气息。
萧恒蹲身看他的脸,猛地皱紧眉头。
几乎是同时,梅道然叫道:“不对,他刚死不久,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恒手指从尸体脸上一揭,嘶啦拽下一张泡得发白的面具。
他不是卓凤雄!
梅道然头皮发麻,大声叫道:“中计了!家里没留把守,只有少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