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山青退后,秦灼便彻底丢开柳州政务,只将兵权拿住。柳州政事便由萧恒全权代理,新任刺史也由他遴选考核,只是他要求过于严苛,一个月过去竟还没有落定人选。
潮州自从上次西琼围城,所剩人口不过三千,此劫过后,在册男丁全部投兵,也不过千数之军。上次能击退褚石慧救了秦灼,全赖萧恒出其不意用兵如神。而柳州兵力虽众,但宗戴多年惰政,尽是些散兵游勇。
不多日,便由萧恒拍板,两州联军一同吃住练兵。同时,潮州城空落,也为柳州百姓提供惠利,打通两州边界,鼓励迁居潮州。
日子竟这样过了下去。
潮州连月阴天,三月三竟放了晴,趁着这好天气,家家户户忙晒书晒衣。阿双在院子里支起竹竿,将秦灼的衣衫抖开。秦灼穿衣大抵二色,外衣多朱,中衣多素,日光下闪烁淡淡华泽。
一大清早,萧恒练刀回来,从井里舀了凉水浇身,刚擦干换衣,见阿双忙活,便上前帮忙。
他个子高,搭衣服只用抬手。阿双却要踮脚,便不推拒,道过谢,弯腰将衣摆褶皱拂开。
萧恒晾上一件汗衫,问:“还晒夏衣?”
阿双笑道:“这潮州还真是地如其名,连月下雨,难得天晴,便什么都晒一晒。不然再有这样好的日头,还指不定要等几个月呢。”
萧恒应是,放眼一瞧,还真是各式衣物都有。夏衣冬衣,被褥枕席,大袖衫,汗巾……亵衣裤。
阿双没作他想,抬手给他递过去。萧恒接过那团柔软衣料,免不得回到一个夜晚。
帷帐微晃里,秦灼踢掉衣裤坐在榻上,向他打开双腿。眸如含泪语如哽咽,在他掌下不住挺动。终于,灯火扑地一响,月光漏在他腿间,抹了一层湿冷的白。
秦灼随手捞过亵裤,匆忙擦了把身。
……
萧恒面不改色地铺开那件衣物,手指捋开的像秦灼的肌肤。手指刮过裆部时似蛰到一枚芒刺,他神情如旧,身体却骤然产生变化。
萧恒深吸口气,退步要走。正在这时,他在檐下看到秦灼的脸。
秦灼清晨初醒,穿一身雪白中衣,随意趿了双蜡屐立着,静静与他对视。
不能多待了。
萧恒挪开视线,匆忙得有些慌乱。他又一次将秦灼羞辱了,这样光天化日,就在秦灼眼皮子底下。
他没同秦灼招呼,含糊着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秦灼走下台阶,目光一直追着萧恒。出乎意料,他没有半点愤怒,相反,在看清萧恒眼底渎神般的罪大恶极和无地自容时,他居然感到一种病态的幸福。
这人竟这样看重我,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罪。
阿双见他出来,问:“殿下朝食想用些什么?”
“都好。”秦灼随口答应一声,又道,“等将军一块吧。”
他立在竹竿前,抬手抚摸那件小衣。像那夜被萧恒握住时,自己覆上他的手。
***
萧恒再进来已换了衣裳,身上还有淡淡湿气和皂角味,看样是刚洗沐过。
秦灼见他,微笑点了点头,萧恒也若无其事,从他身边落座。
潮州地界偏南,朝食多是米点蒸糕之类,但只要萧恒在,总有胡饼油炸鬼儿并馎饦。萧恒给秦灼盛了碗粥,又推了推自己那碗馎饦,示意他要不要吃,秦灼便舀了两个尝,又将碗推回去。
陈子元坐在一旁掰了个茶饼,瞧他俩那黏糊劲,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殿下,锅里还有,人萧将军这么大个头,你再分就不够。”
秦灼剜他一眼,低头将馎饦吃了。
陈子元见他那神色,揶揄之前心中一惊。
不是吧,这是……脸红了?
陈子元跟随秦灼数年,何曾见过他如此情态,心中骂娘不断。
这是好上了?妈的也没见他俩睡一个屋啊,堂屋后?公廨里?难不成……野战?
他越推测越歪,看萧恒的眼神便愈发凶恶,狠狠咬了口茶饼,还未再说,身边褚玉照已凉凉道:“殿下如今加冠两载,在柳州也立住脚跟,身边多少该有个照顾的人。”
秦灼搅勺的手一顿,不着痕迹瞧一眼萧恒。
萧恒左手夹了只油炸鬼儿,没说话。
秦灼道:“如今尚在亡命,不是娶妻的时候。”
“没说娶妻。”褚玉照道,“卑职是说,有个能嘘寒问暖、煲汤做羹、慰藉长夜的体贴人。”
秦灼淡淡道:“嘘寒问暖有你们,煲汤做羹有阿双,慰藉长夜么……我自己觉都不够睡,还要旁人来慰藉什么?”
褚玉照颔首,“也是,卑职忘了,殿下是有家室的人。”
别人也就罢了,褚玉照竟这样公然讲出来,陈子元不知他吃错什么药,忙拿胳膊拐了他一把。
上首,秦灼将勺子砰地一丢,直直瞧他。
褚玉照面不改色,说:“裴公家的女儿,不是从小就许给殿下做夫人么?裴娘子虽遗落江湖,但定有回归之日,属下全等着吃殿下这杯喜酒了。”
萧恒突然开口:“裴娘子。”
褚玉照笑道:“这事私下定的,外人不知道。是殿下老师的独女,小字摘星。与殿下算是指腹为婚,殿下从前的书房正是取自她的闺名。”
他掰开只米糕,递一半给陈子元,道:“这是父母之命。”
萧恒点点头,不再说话。
秦灼动了动箸,却什么都没夹,忽然道:“你与我妹妹,也曾是父母之命。”
褚玉照脸色一白,陈子元这位和秦温吉互换庚帖的后来人也有些讪讪。
褚山青悔婚一事并非秘闻,只是他为了维护萧恒,竟肯拿这事来打在场两个人的脸。陈子元被连坐之余,更是心惊肉跳。
妈的,最好是睡了。要是没睡就到这地步,太他妈吓人了。
萧恒虽沉稳,但绝非忍气吞声之人。褚玉照这阴阳怪气一通排揎,陈子元本以为他不会多待,找个借口离场就是了。却不料这人将一顿饭吃到最后,等阿双收拾碗筷才走。
陈子元瞧了瞧秦灼脸色,突然醒悟:他这是不要秦灼难做。
好家伙。我直接给你俩扯个帐子拜天地得了。
还是阿双问:“今儿不是上巳么,殿下同将军干什么去?”
陈子元还没回神,随口道:“拜天地……不、不是,但我真的不是很想知道他俩去干什么事。”
***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萧恒问:“难得好天,出去走走?”
今日的确有艳阳,秦灼本想答应,但念及上巳节男女相会,外头只怕都是情人结伴。若坦荡倒也无妨,如今多少心里有鬼,更不敢去。他只道:“今早起来膝盖痛,走不远路。”
他这样说,萧恒也不勉强,便道:“有两件事,那就进屋商量吧。”
二人回了秦灼房中相对坐下,萧恒却先问:“夜间膝盖还会痛?”
秦灼如实道:“阴雨天会发作,这一段用你给的药油热敷,已经好多了。”
萧恒道:“要么叫子元来给你按着,我这样同你说。”
秦灼险些脱口问“你不帮我”,到底咽下去,只道:“我自己就成。”
萧恒也不勉强,答应一声,将一旁屏风搬到榻前,自己从堂间坐下。屏风后衣衫窸窣一动,下裳委顿在地,秦灼双腿的白影子便映在纱幕上,两条红伤疤倒像鞭痕。
萧恒目光从有些晦暗,从屏风上落了片刻,倏然挪开,倒了盏冷茶吃。
屏风后瓷瓶清脆一响,秦灼已将药油合在掌中,道:“你说吧。”
萧恒道:“头一件事,还是粮食。”
“西琼撤退后粮荒暂时缓解,但并未根除。早稻才播种下,要收怎么也要入夏,这一段时日粮食还是要靠周边采买。但现在有两个问题。”萧恒说,“一是米商哄抬米价,二是大梁总体上粮食就不丰裕,我们就算要买,各地也没有多余的来卖。江河下游那几个州的稻谷倒是丰收,只是山险水急,运输耗费远高于米价,不是长久之计。”
秦灼缓慢捋着腿部,道:“第一件倒不是难事,我手头还有些东西,你若有路子,但管买去。”
萧恒说:“不能总用你的钱。”
秦灼笑道:“不愧是做了一州之主的人,亲兄弟明算账,这样客气。”
萧恒片刻默然,又道:“如此只是扬汤止沸,早晚把两个州都套进去。咱们两个,至少得保全一个。”
秦灼也半晌无言,问:“你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