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灼自诩冷情冷性,闻此也不免心惊肉跳。
当日他和陈子元盘算元和七年卞家军折损,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抵御齐国、收复并州,还以为中间是出了差错。
原来是这样的不费兵卒。
韩天理所言之事过于惨烈,皇帝已不能用“一派胡言”叱责搪塞过去,听他一席话毕,又问:“你见过国舅?”
韩天理道:“不曾?”
“那你是如何确定并州屠城者是国舅而非旁人?”
“刀具。”韩天理看向皇帝,“军队持械各有规制,草民调查多年,方知用红镡鬼面纹雁翎刀者独国舅卞家军一门。陛下,草民可以记错任何事,只有这件事不可能有分毫差错。”
秦灼手指猛地一颤。
他突然想起拿着虎符匣子的一个夜晚,是去年元日,阮道生在昏灯下画了一把刀。
红镡,雁翎,鬼面纹。
他双眼如同死水,一字一顿道:国舅,卞、秀、京。
阮道生所查绝非他姐姐一事那么简单,他也在查卞秀京。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他在追查元和七年并州案的真相。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娘娘庙杀人被通缉后,还铤而走险、易容改面混入京城。
长安是最危险、也是最逼近真相的地方。
阮道生。秦灼把这名字从齿间咬了又咬。
你究竟是什么人?
皇帝神色莫测,声音已无怒意,问道:“你煽动并州民众叛乱,也是为此?”
“草民并非煽动叛乱。”韩天理道,“草民上告衙门,衙门不理,又僭越去拦刺史,刺史非但不受状,还要打杀草民。并州老少偕力掩护,草民这才得以逃脱。”
“那你离开并州是元和十四年,而今已至十六年春。”皇帝语中隐有讥诮之意,“韩郎腿脚不快啊。”
“因为除官府搜捕以外,草民在赴京途中还遇到追杀。”
皇帝转着金杯,说:“要是国舅杀你,恐怕韩郎一介书生,活不到进京的时候。”
“草民得以逃出生天,实赖一名义士相护。”
韩天理拜道,“凤阳柳英英。”
皇帝语气似乎散漫,“哦,一剑能挡百万兵?”
“柳郎为不公而冒大险,当谓侠之大者。”韩天理话锋一转,“但除了官兵之外,草民还遭遇了一次不隶属朝廷的追杀。”
皇帝闻言眯起眼睛,问:“是怎样的队伍?”
韩天理道:“不是队伍,只有一个人。”
皇帝一哂:“一个人。”
“虽只一人,却比官兵都要凶悍百倍。”
韩天理微微吸气,眼前似乎又是那个可怖的雨夜。
黑暗,偶落电光,不见五指。
轰鸣的雷声中,一条人影被暴雨冲刷,又逐渐清晰。
超乎于人的速度和爆发力,气息平稳得听不见呼吸。
人绝不会有这样的压迫和力量。
撕碎一切、屠尽一切,不知伤痛、不知疲倦。
野兽原始的力量。
韩天理似乎要抹干雨水般攥了把脸,说:“应该是私剑之流,黑衣蒙面,戴斗笠,不怕伤,不怕冷。身形招数十分可怕,一刀下去能将石头劈个缝……那是草民第一次以为世上真的有鬼,草民……不相信世上有这种人。”
他这句话一出,皇帝立即变了脸色,短短一瞬后又强行按捺,沉声问:“他为什么要杀你?又是受谁的指使?”
“草民的确不知。”
皇帝收整神情,又恢复了冰冷语气:“如你所说,这人要取你性命,还能由你活着到京城?”
“他并没有杀草民。”韩天理微微发抖,说,“他……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