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萧玠为了熟悉秋祭典礼,便由夏秋声陪同去劝春行宫演习,这一段一直在那儿住着。
夏秋声领了诏令,犹疑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下官代替殿下主持秋祭?”
秋童点点头,“这旨意里明明白白写着呢。”
“可后天就是重阳……”夏秋声道,“下官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秋童笑道:“事急从权,这也是陛下看重夏相公的缘故。上次代太子祭天的还是大君,且那时候殿下尚在襁褓。相公,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话已至此,夏秋声将圣旨举过头顶,再拜道:“臣遵旨,陛下万岁。”
他将秋童送出行宫,心中却仍惴惴不安。
天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宫中是否又有变故?
萧恒重病,萧玠年幼,主持祭礼无疑是太子继位的又一重保障。到底是什么,让天子权衡利弊下,把给儿子的这层保障亲手打破?
夏秋声往回走着,正百思不得其解,抬头时,遥遥望见一个人影从假山后快步掠过。
正是秋童!
他出行宫后重新折返,所去竟是太子宿处方向。
他在宣旨后不肯直接去见太子,反而装作离去,再偷偷溜回,明显是要避人。
事出反常。
夏秋声深吸口气,也跟在后面去了。
太子暂居西暖阁,他当年出生的地方。陈设竟也没大改换,那只红木摇床仍停在榻边,萧玠坐在榻上,轻轻一推,摇床便吱呀地晃。
帷幕密密拉着,人影也模糊。夏秋声立在外,听秋童轻声道:“大君要回南秦保养一段身体,陛下叫奴婢来问问,殿下能不能陪着一块去。”
“善事父母,是为孝。我该去的。”萧玠略有踌躇,“但阿爹的身体……”
“陛下说,这边请殿下放心。等到过年,陛下亲自去接殿下和大君回来。”
停顿片刻,萧玠似乎点了点头,说:“好。”
秋童道:“那重阳上午,会有车驾来接殿下。殿下不用收拾,只跟着阿耶去就好。”
萧玠疑惑道:“可重阳我要主持秋祭的。”
“陛下已经请夏相公代为主持了。”秋童温声哄道,“但殿下跟随大君南下之事,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
“老师也不行吗?”萧玠问。
“尤其是夏相公。”秋童说。
屋内略微一静,秋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夏相公紧着殿下课业,不叫殿下去的。”
萧玠便道:“那我不说给老师。”
“殿下要怎么保证呢?”秋童似乎有意逗他。
萧玠想了想,终于有些符合年纪的稚气:“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萧玠的笑声响起,秋童却没有说话。
半晌后,秋童忽然恳求似的,瓮瓮地问:“奴婢僭越了,奴婢……能抱抱殿下吗?”
帷幔上,小小的身影张开双臂,搂住跪地人的颈项。
殿外,夏秋声放轻脚步,匆匆离去。
天子沉疴已久,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突然叫秦君南下,又为什么非让太子跟从?
一个可怕的猜测从脑中形成,夏秋声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
天子驾崩,势必有大动荡。秦灼如果此时返乡,虽难达权力中枢,却至少可以独善其身。
那太子呢?天子竟想让太子离朝、帝位无继吗?
恐惧之余,夏秋声心中微微发酸。
太子是天子的继承,而萧玠是萧恒的儿子。
对于太子,天子为他未雨绸缪。但对于儿子,萧恒想让他自由,想放他走。
他是天子最后的私爱了。
***
萧恒回来时,天已经很晚了,饭菜已热了两次。要按秦灼早年的脾气,不会急,但会笑吟吟地掉脸子,再说话像打趣,可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如今心态却平和得异常,甚至连这种等待都是幸福。两个人一块的日子,得掰着指头数。
灯火明了几盏,酒也烫了一壶。殿中只他们两个,秦灼便上前替他解大氅。手指穿过衣带,再兜手替他脱下,像个拥抱。不知谁先动了心念,两人就这样静静拥住了,都没说话,只脸贴着脸,肩靠着肩,互相依凭了一会。
自从得知萧恒的病,秦灼一颗心就丢进寒冬腊月。却忽然在这么一瞬,腔子里冰冻许久的心又热了,泵满血,缓缓跳动起来。一口热气吁出来,沾得睫毛都有点湿。他从不知道,寂静竟有如此刚柔相济的力量。
这么拥了一会,秦灼才拍了拍他后背,道:“吃饭。”
萧恒跟他从桌边落座,瞧秦灼添酒,也道:“我还喝么?”
秦灼微笑道:“只点一点。”
说着,酒壶嘴从他那只小酒盏边上轻轻一斜,果然只点了一点。
秦灼自己满上一盏,边道:“这是我们老家的说法,叫‘福饮子’。一个人吃得深,一个人吃得浅。多出的酒,我代你喝掉。多出的福气,你代我喝掉。谁也不吃亏。”
他抬起盏瞧萧恒。萧恒低头默了一会,也举起杯。
二人轻轻一碰。